正文 第三十二章 想忘與相念

北闕雲瞑宮。

「這玉床是用北闕峰底中挖出的萬年暖玉做成的,在下的冰珠乃是取自東溟海中的萬年寒冰,非是毒,所以無葯可解,但這暖玉床可化寒冰之氣。前三日需一刻不離的躺著,向後則需每一日躺兩個時辰,連續半月後即可徹底化去寒氣。」

屈懷柳將明二領到玉床前解說道。

明二彎腰,將昏迷不醒的蘭七放置玉床上,起身,抬眸看一眼屈懷柳。

屈懷柳又是心一抖,趕緊道:「二公子放心,七少的寒氣絕對可化解。」

正說著,又聽得身後傳來急急的腳步聲,兩人轉頭看去,卻是鳳裔追來了。

「咚!」

室中驀地一絲聲響,令得三人忙看過去,卻是蘭七自玉床上翻滾落在了地上。

屈懷柳看看明二。暗道,難道這蘭七少睡覺很不安份不成?

明二隻是走過去,重將蘭七抱起放上玉床,可他才走開,那邊蘭七又翻滾落地了。

「怎麼回事?」鳳裔沉聲問道,眼睛看著屈懷柳。

屈懷柳被那一眼看得連連後退了兩步,才答道:「在下也不知,可是這暖玉床真的可化寒氣,在下絕未說謊,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少主。」娘啊,這人看著不聲不響得,原來也是個可怕的角色。

明二再次走過去,將蘭七重抱上玉床,伸手撫了一下玉床,眼中神色一動,然後起身,目光望向鳳裔。

「這暖玉床之溫恰好與人的體溫差不多,我想不是玉床的問題,而是她抗拒著玉床的暖溫。」明二空濛的眸子不移鳳裔的眼睛,緩緩的淡淡的道,「或者說,她抗拒的是人的體溫。說得更深一點,便是即使她已瀕臨死亡,即使是完全失去意識,她的身體依然抗拒著一切溫暖的東西。」然後清晰的看到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中瞬即升起刻骨傷痛。

屈懷柳聽著,有些莫名其妙,看看明二,看看鳳裔,最後看看蘭七,隱約明白,可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鳳裔卻已痴了,獃獃的站著,臉若死灰。

「他……他又掉下來了。」屈懷柳指著玉床前道。

明二看到了,卻沒有動。

鳳裔緩緩轉頭。

地上,因為寒冷,昏迷著的蘭七本能的屈身抱膝,蜷縮成一團,可萬年寒冰之氣如何能抵擋,身子不停的顫慄,臉色慘白如蒼冰,唇色蒼白如霜雪,眉頭輕蹙,卻牙關死咬,不發出一絲呻吟。

脆弱得仿似彈指即碎,卻又倔強得百摧不毀。

心,那一瞬被撕裂成了萬千碎片。

劇痛之下,鳳裔喉間一甜,一口鮮血吐出,眼前頓時一黑,一陣天旋地轉。

「喂!你怎麼啦?」屈懷柳伸手抓住了他。

鳳裔吸一口氣,站穩,睜開眼,甩開屈懷柳得手,抬步向蘭七走去,俯身抱起蘭七,輕柔的將她放於玉床上,然後自己躺下,伸手,將又翻動著想離開玉床的蘭七攬於懷中。

玉床上,蘭七先是輕微的掙扎著,接著,掙扎的力道越來越重,掙扎的動作也越來越大,顯然是想擺脫玉床上的一切。

可無論她如何動,鳳裔就是不放手。

一掌拍在臉上,他不放。

一拳擊在胸膛,他不放。

一腳踢在膝蓋,他不放。

一抓扣在肩頭,他不放。

肩頭的血又流下了,可他還是不放手。

他將蘭七抱在懷中,緊緊的抱著,任身上的腳踢拳打,任肩上的血流了一床,他也只是抱著,將蘭七抱在懷裡,輕輕的喚著:「音音……音音……音音……音音……」

懷中的人,當年他絕望的放開,卻不知……竟得如此一個結果。這十多年的苦痛,這十多年的哀念,竟然是毫無意義的嗎?竟只換得他歲歲心碎神傷,竟只令得她沉淪悲恨冷心絕情嗎?他們……難道無論怎麼做,都不能得一份寧樂?難道……所有得苦難都不足以抵罪?難道他們連一個人的幸福都不可得嗎?

音音……

是罪是孽,他願以一生為祭,只願蒼天能憐她。

「音音……音音……

不停得喚著,緊緊的抱著,這世間他唯一的珍視的……

音音……

蘭七的掙扎終於慢慢的變緩變輕了。

「……不要……為什麼……哥哥……」

一聲呢語輕輕溢出,可此刻房中三人皆是功力深厚耳力一流的,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

明二神色不變,屈懷柳深深疑惑。

玉床上,鳳裔身子一震,那眼中的痛已非言語可訴。他抬手將蘭七的頭輕柔的摟在自己的頸邊,低首,臉貼近那冰冷的額頭,不斷的柔柔的喚著:「音音……音音……音音……」

蘭七也許是累了,也許是徹底失去了意識,慢慢的安靜下來,終在鳳裔懷中安然沉睡。

眉輕輕展開,抿緊的唇終於放鬆,蒼白的臉慢慢安寧。

屈懷柳看呆了眼,萬沒想到那樣一個強悍妖邪的人,此刻也能有如此脆弱、靜美之態!

蘭七沉睡的模樣,安然靜謐。

而鳳裔眼中卻慢慢流出淚來。

「他們這是……」屈懷柳疑惑不解的看向明二,眼光相觸,他驀地打了個寒顫。那刻,他覺得明二公子的眼光比那萬年寒冰還要凍人。

「她沒事吧?」又一聲傳來,卻是寧朗追來了,他輕功不及幾人,是以此刻才到。當看到床上躺著的蘭七、鳳裔,他一愣。

「沒事,有暖玉床,半月後便可痊癒。」見明二沒有回答的意思,屈懷柳只好盡地主之誼。

「喔。」寧朗喘一口氣,放下心來。可眼見鳳裔肩頭血流不斷,不由又擔心起來,「鳳裔大哥,你的傷先裹一下吧。」等了片刻未見有反應,便自行走了過去,小心撕開鳳裔肩頭的衣衫,便見一道劍傷,傷口不大,也不是很深,卻流血極多,顯見雲無涯當時並無取他性命之意,只是想威懾一下。從懷中掏出「紫府散」小心的撒在傷口上,又從裡衣上撕下乾淨的布條綁緊,弄好後,起身,鳳裔卻彷彿完全沒有感覺,只是抱著蘭七,眼中淚流不止。

「走吧。」明二道,轉身離開。

屈懷柳當然也跟著離開。

寧朗再看看蘭七,心頭茫茫然的,最後終只是無力的輕輕一嘆,離開了。

明二與寧朗下了北峰,便見眾俠也從南峰下來了。

原來他們離開後,雲無涯下令給眾俠解了蠱蟲,還了兵器信物,而在洺空的安撫下,眾俠也按倷下心中怨憤,不再提報仇一事,東溟與皇朝之間暫算是平和的解決了。

與洺空等人會合後,宇文洛忙拉著寧朗遞過從雲無涯那得來的解藥,而明二則與洺空等人商議。片刻後,洺空領著眾俠先去北闕幾里外的一個小鎮安頓,明二則再次上南峰去了。

他與雲無涯見面後說了些什麼,無人知道,只是那日傍晚明二公子回去後,給眾俠帶了個好消息,他們回東溟的船隻行裝全部由東溟無條件提供。

於是眾俠便暫且在小鎮住下,一邊等待東溟準備好回皇朝的船,一邊等北闕宮裡蘭七的傷好。

這一日,秋橫波與花扶疏結伴去街上逛了逛,也算看看東溟的風土人情,逛了半天,眼見午時快到了,兩人便回了客棧。

因為人多,小鎮上的幾家客棧全住滿了。所以也不可能一人一間或是一家一個院子。她們此刻住著的那家客棧算是小鎮上最大的,住了約莫近五十人,而最大的一個院子里,東廂住著秋長天與洺空,北廂住著宇文父子,南廂住著南卧風師徒,而西廂則她倆及柳陌、容月四人住了。

剛進小院,便猛地聽得一聲暴喝「滾出去!」

接著便見北廂一扇門哐啷打開,然後宇文洛被推了出來,腳下踉蹌,顯見被推得很急,門砰的一聲又關上了。

宇文洛有些頹然的看看合上的門板,轉身,見到秋橫波、花扶疏,便笑了笑。

「洛世兄,宇文世伯他還是那樣嗎?」花扶疏看看緊閉的門板。

「嗯。」宇文洛點點頭。

他們在小鎮安頓後,宇文沨的屍身便由明家屬下從幽谷運來了,見到屍身的那一刻,宇文臨東一聲慘叫當場便昏死了過去。爾後,便與愛子屍身一起關著,不吃不喝的,誰的勸說也不聽。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秋橫波看著宇文洛臉上五道很顯眼的紫紅指痕,不由伸出手去,「這是世伯弄得?痛嗎?」手伸到一半,忽地憶起,忙紅了臉收回。

宇文洛抬手碰碰臉,頓時噝噝吸著冷氣。「痛,真痛!」

「痛你幹麼不躲。」秋橫波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這個回去敷上,隔日便會消了。」

「多謝。」宇文洛也不推辭的接過。

花扶疏看著宇文洛臉上的指痕,道:「宇文世伯自小便格外的疼沨世兄,現在沨世兄去了,唉,也怪不得他對你如此了。」

花家與宇文家素有往來,兩家兒女也多有接觸,是以花扶疏約莫知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