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夢裡依稀痛

許多年後,已看過、評過無數武林高手驚險絕妙的決鬥的宇文洛,對於當年謫仙明華嚴、碧妖蘭殘音與東溟島「雲門九幽」的那一場決鬥未能親眼目睹,而一直引為終身憾事。

因為,他曾經親身經歷過九幽的武功,任何一個都是比他的父親宇文臨東——堂堂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家主、名聲武功都是皇朝屈指可數的絕頂高手——都要高!而九個這樣的絕頂高手的聯手之下,便是武林第一人洺空也無回天之力,可是那兩人——明華嚴、蘭殘音不但活下來了,更而且……他們還殺盡九大高手!

到底要高到什麼地步的武功才能做到?那是宇文洛一生的疑問。

明華嚴、蘭殘音的真實武功到底可怖到何種地步?這是皇朝武林人一生的疑問。

宇文洛為未能親睹而遺憾終身,可若他那一夜真的親臨其境,那其後一生定會活在噩夢之中!

而雲無涯若能知其結果,他必不會派出他最為器重的「雲門九幽」,可他那時並不知道,從而再無挽回!

那一夜,月白星燦,冷風如刀。

那一夜,荒山枯嶺,便為戰場。

那一夜,有十一人在此生死相搏。

可即算是曾領千軍萬馬縱橫沙場的大將若能見此情景,定會說,這十一人的戰場比那金戈鐵馬黃沙漫天戰鼓驚魂屍陳如山的戰場更為可怖!

那不止是戰場,那還是修羅惡鬼的戰場!

福喜娃娃已變身地獄無常,手中紅綾便是毒蛇的信便是無常的勾魂刀!

蘭七玉扇揮開,那是彼岸綻放的忘川之花,美極的,領你前往黃泉之路!

明二赤手空拳,可那雙手每一根手指每一片指甲都比世間任何神兵利器更鋒利!

東溟絕學。

無間之劍。

梨冢傳人。

那一夜,都在那荒山盡情展現!

那一夜,冷月寒風中,綻放出世間最壯麗最慘烈的赤紅丹花!

每個人,每一招,都是最快的、最狠的、最有效的!

因為

強者活!弱者亡!

所以

出招必是殘絕無回!

中招必是骨斷肉開血綻!

絕無餘地!

殺!殺!殺!

紅綾橫掃狂卷,如天網撒開!

福喜娃娃四面攻來,那是地府索命厲鬼!

玉扇揮揚,血花濺開!

紫衣的人籠於血霧之中,唯有碧眸晶亮,如喋血妖魂!

彈指劍氣,割喉穿額!

素潔青衫已污濁不堪,那人卻依容情淡雅,仿是君臨天下的魔尊!

……

那一戰,從月明星亮到東方微紅。

當所有的紅衣娃娃都絕息於地之時,明華嚴、蘭殘音依然站立著。

蘭七紫衣已如爛布,人如血人,身無完膚,只有臉依白如雪眸碧如潭唇紅如朱,模糊暗淡的天光里,仿如地獄飄來的幽魂艷魄,無比懾人。

明二青衫已不辯原色,盡為血紅,可即算如此,他依是容如冠玉,身如松竹,翩翩的如從修羅殿踏血而來。

抬首環視,所有的對手都已倒地,明二公子優雅的嘆一口氣,道:「太髒了,我要洗澡。」說完便倒地不起。

「這就是養尊處優抱著琴棋書畫風花雪月與自小苦難抱著刀劍槍棍血雨腥風的差別。」蘭七看著先倒下的明二得意的一笑,然後身一軟,也倒下去了。

那一夜,明華嚴、蘭殘音盡殺東溟九大絕頂高手。

明華嚴傷十七處,殺四人。

蘭殘音傷二十五處,殺五人。

時光悄悄流逝,朝日升起,赤輝灑下,天地明亮,夾著鮮血腥味的風吹開了東溟荒山上新的一天。

明二是被刺眼的陽光給刺醒了,睜開眼皮,緩緩起身,才發現自己剛才竟是和死屍卧在一處,不由嫌惡的皺起眉頭,移目四顧,儘是屍身與鮮血,入鼻皆是血腥之味,令得好潔的二公子直欲嘔吐。轉頭,不遠處,倒卧著蘭七,移步過去,卻見她依未有所覺,仿似沉眠般一動未動。可這裡二公子實不想再多呆片刻,且東溟島的人應該很快便會尋來,不宜久留。

看了看一身血污的蘭七,二公子收了手伸出了腳,踢了踢蘭七,「喂,起來。」

奈何蘭七依未有所動。

二公子目光一凝,然後彎腰,伸出一根手指,擱在蘭七脖子上,幾乎指尖才剛觸及蘭七肌膚,明二便心頭一震。指尖之下竟是滾燙非常!蘭七身中寒毒,這段時日來,明二多與她有接觸,每每皆是冷如寒冰,何曾有過這般炙熱的體溫。

是因為那兩顆藥丸么……

明二起身,看著無知無覺沉睡著的蘭七,空濛的眸子迷迷濛蒙的看不出情緒,半晌後,他嘆一口氣,俯身,伸手抱起,離去。

若妖孽就此沒了,那就前功盡棄了,不划算。腦子裡鬥爭著時,二公子是如此一錘定音的。

雖也是一身的傷,但未傷在要害,且都只是皮肉傷,以明二的功夫,並不妨礙他抱著一人施展輕功,不多時,便離了荒山。山下一條河,明二沿著河往上走,果然源頭之處便是青山,水從山上流下,在山腳下匯成小潭,潭周圍山石密林環繞,看來頗是隱蔽。轉了一圈察看一番後,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下放下蘭七,三面山石擋著,倒似一個天然的石洞了。明二放下了蘭七自己也虛脫般坐倒在地,昨夜一戰可謂此生最為吃力的一場,沒歇多久又抱著一人跑這麼遠,實是耗盡了氣力,此刻一身的傷都痛起來。

休息了片刻,明二起身走至潭中,從頭到腳把自己清洗乾淨,雖則潭水冰冷,雖則傷口浸水更痛,但在二公子心中,一身的血腥臟污更不能忍受些。洗完了,走上岸邊,打坐內息運轉一周,既舒解了周身疲勞,又順便烘乾了頭髮衣衫,弄完了,便從懷中掏出藥瓶給傷口上藥。昨夜光顧著逃,包袱都丟了,幸好隨身攜帶的葯還在。上完了葯,走回山石下,蘭七依閉目昏沉著。

彎下腰察看,蘭七的臉又變回了昨夜的慘白,全身都在微微發著抖,看來藥效已過,寒毒又發作了,再加上這一身的傷……若不施救,她是否就在沉眠中走向永久的寧靜?

這般想著的時候,便見蘭七眼皮一動,接著是眼睫微微顫動,然後那雙眼眸緩緩睜開,露出一泓清清幽幽的碧水,仿如遠古深淵之底藏著的冰澗。那一剎那,明二彷彿間覺得心頭似乎悄然無聲的綻開了什麼,那麼柔軟的,令他茫然不知所措。

那泓碧水有片刻的迷茫,輕輕一眨,漣漪泛開,仿似水曇綻開千瓣萬蕊,風華盛世不可言語。

是曇花開?

是心花開?

「假仙,這回是我贏了。」蘭七開口,那聲音輕而微啞。

明二聞言只是淡淡一笑。

蘭七掙扎著坐起身來,這一動,便由不得一聲悶哼,才發現全身都彷彿被撕裂般痛不可當,而最嚴重的卻是體內那股寒氣已四處流竄,自身的內力此刻無法提起,已根本壓制不住了。

明二看她一眼,道:「『赤心無瑕』中者皆五內俱焚全身焦干而死,本是至熱劇毒,你昨日吞食,倒是以毒攻毒正好壓制住你體內發作的寒毒,但其畢竟是毒,並不能真正解你體內的寒毒。」目光移向蘭七眉心,那裡已隱隱約約浮現一道紅線,「你現在體內不但有寒毒,更有『赤心無瑕』的毒,而且……」

「而且現在兩毒都要發作了。」蘭七介面道,依是那滿不在乎的模樣,似乎命在旦夕也無要緊。

明二空濛的眸子落在蘭七面上,未有言語。

若不在乎生死,便不會有那等為求生可入地獄的狠絕,可有這麼強烈的生存慾望的人卻也可在今朝滿不在乎的面對即將來臨的毒發。

蘭七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個瓶子,拔開瓶塞一看,不由嘆了一口氣,「只最後一顆『佛心丹』了,解『赤心無瑕』倒是可以。」說罷倒出藥丸吞下,剛吞下藥,身子便是一顫,手中藥瓶掉落地上碎裂。

明二靜靜的看著顫抖著的蘭七,看她緊握左拳抑制身體的顫抖,看她努力盤膝端坐凝聚內力……

半晌後,蘭七額上滑落豆大的汗珠,可身子的冷顫卻是有增無減。他知道,以她此刻的內力,予寒毒根本無可奈何。

蘭七睜開眼,伸手又從懷中掏出一藥瓶,她此刻外傷、寒毒令得四肢泛力僵硬,以至動作遲緩,待得她吞下藥丸半刻鐘都過去了。

明二一直靜坐一旁看著。

蘭七吞下藥丸後,重閉目端坐凝聚內力。

明二靜靜注視著蘭七眉心,片刻後,他眉峰一動,緊接著便見蘭七身子往前一傾,「噗!」的吐出大口血來,落在石地,褐黑色的冒著寒氣。

明二的目光從地上那冒著寒氣的毒血再移至蘭七慘白如蒼冰的臉上,眉心一絲黑氣隱現,剛才吞下的藥丸不但無濟無事,反帶發了她近日不斷吞食的那些用來壓制寒毒的毒,而此刻,寒毒已徹底衝破她內力的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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