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青春如火

初到北京城,謝有盼覺得象是到了一個夢中的世界。這裡寬敞的馬路和漂亮的路燈,以及宏偉威嚴的城門樓子,都讓他覺得心曠神怡,北京城的陽光就象夢中一樣燦爛,空氣以及花花草草,都象是對他的一種恩賜。大街上走的每一個人,幹部,工人,農民,小學生,甚至警察,都讓他覺得無比親切,彷彿都在朝他微笑著。雄偉的天安門,毛主席慈祥的畫象,站崗的士兵,無處不在的飄飄紅旗,讓他真切的感受到首都的莊嚴。自行車嘀鈴鈴的聲響,北京人民濃重的京腔兒,街邊排列整齊的垃圾桶,甚至腳下竄上來一股濃重的地溝味道,對謝有盼來說,都是一種大城市特有的「高級」。他穿著新布鞋的腳踩在北京城的大地上,就象電影中的革命英雄站在了高山之顛一般意氣風發。

北京城,我謝有盼終於來了!

北京法律學院組建於十二年前,是一堆學校拼出來的學院,原北京政法大學法律系、政治系,原清華大學政治系,原燕京大學政治系,以及原輔仁大學社會學系社會民政專業,原北京大學都是它的組成部分。華北行政委員會還調來一批老幹部擔任各級領導幹部。學院去年歸公安部和高教部領導,今年據說換歸了最高人民法院領導。建校時在沙灘五四大街那邊,旁邊是著名的「民主廣場」,後來搬到這裡,現在的西北郊土城黃亭子南邊。學院周圍十分荒涼,北面還有一段土城牆,大風一刮暴土揚長。這學校比他想像中的要寒酸不少,雖然他沒有見過更加令他讚歎的學府,但是這個連個大門都不象樣子的大學的確和他想像中的殿堂高閣去之甚遠。學校校舍佔地並不大,孤零零的三座房子倒中規中距,在空曠的校園裡顯得有些突兀。由於收到通知較晚,謝有盼已經錯過了正式報到的時間,到達學校時正是中午,校園裡除了一些校工走來走去的,竟看不到幾個師生樣的。謝有盼幾個包袱被裹得鼓囊囊的,背上背著,手裡拎著,累得滿頭大汗,站在大門口張惶四顧,不知該去哪裡報到,急得滿臉通紅。

「你是新生么?」

一個恬靜的女子的聲音問道。謝有盼忙回頭,情急之下回得猛了,沉甸甸的包袱慣性拽著他轉了個圈兒,竟沒看清這個女孩子。她發出一串悅耳的笑聲,就象林子里清脆的鳥鳴。

「一看就知道你是新生,不知道去哪兒報到吧?怎麼來得這麼晚呢?」

謝有盼終於看清她的樣子時,他驚呆了。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姑娘,她長發飄飄,臉龐就象剛結出的鴨梨一般雪白柔嫩,她的眼睛就象夜空的星星一樣明亮,她的身材就象池塘中的蘆葦那般輕盈。謝有盼的腦海中一下子湧進了他能夠想像到的所有美麗辭彙。此時她臉上的笑容猶在,那笑容就象家鄉院子里那一樹可愛的梨花。這前所未有的美麗彷彿子彈般擊中了謝有盼,使他血流加速全身發軟,手中的包袱幾乎要拎不動了。他哆嗦著嘴,嘟囔了一串兒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話。

「你的河南口音好重啊!我幫你拿行李吧!學生處在後面,我帶你去吧。你叫什麼?給你分在哪個系了?把你的包袱給我一個……」

只片刻猶豫間,姑娘已經搶過了他的一個包袱去了。一走起來,謝有盼終於恢複了正常的心跳,這才從背後看到她的衣著打扮。她穿著一件灰棉布的學生裝,後襟略微有些褶皺,下面是一條同樣料子的筒褲,腳上和自己一樣是一雙千層底的布鞋,雪白的鞋邊兒一塵不染,與自己髒兮兮的鞋對照分明。

「謝謝你了,我叫謝有盼,還沒給我分系呢。你叫什麼啊?也是新生么?」謝有盼終於斗膽說話了。

「我叫江南雨,比你高一屆,是法律系的。我們系還沒有你們河南的男生呢,不知道你會不會分過來。」

「分過來就好了……」謝有盼不自覺地說。

「嗯?」江南雨好象沒聽清楚。

「哦,沒啥!謝謝你幫我!怎麼學校里看不見人哪?都在上課么?」有盼忙掩飾道。

「也不全是,一多半學生都由領導同志帶隊,去下面搞『四清』了,有的去了廣西,有的去了四川,河北香河也有不少呢……得過一陣子他們才回來……他們回來就該我們下去了。」

「聽口音你不是河南的?」

「呵呵,你可真逗,我是浙江杭州的,怎麼樣?比你們河南話好聽吧?」

江南雨帶著他報了到,領了一大堆臉盆毛巾等物件,又帶著他來到集體宿舍。謝有盼對江南雨的熱情幫助簡直是如沐春風,恨不得再多耽誤她一陣子。他們在男生宿舍門口道別了,謝有盼謝了又謝,江南雨笑了又笑,留給他一個燦爛的笑臉。

謝有盼被分到了法律系二班,班裡一共三十二人,男女數量居然對半開。大家來自天南海北,長相迥異,口音雜亂,但是大都破衣爛衫,補丁落補丁,和自己嶄新的棉中山裝大不一樣,原來自己家裡還算寬裕的?宿舍里一共六個同學,除了自己再沒有一個河南的,河北一個,湖南一個,四川一個,江西一個,北京一個。大家雖然口音各異,但是見面並不拘束,幾天功夫就混了個上下融洽,並排出了老大至老六的座次。謝有盼排行老二,是唯一一個來自軍人家庭的學生,其他人一半來自城市工人和幹部家庭,一半來自農民家庭,大家對彼此的家庭環境都很感興趣。尤其是老六胡根進,從小就在北京城長大,沒怎麼出過政府大院兒,對謝有盼的父親倍感崇拜,有空就和他聊謝有盼他爹的故事。這個時候謝有盼才發現,自己對父親的了解原來如此之少。胡根進都可以掰著指頭說出第11軍的豐功偉績和第38軍的赫赫戰功,而自己除了父親口述的幾次戰鬥,竟對他的歷史一無所知。謝有盼感到了深深的慚愧和懊悔,覺得父親的偉大原來已經成為輝煌的歷史,而自己竟然要漠視和淡忘它了。

大學生活十分豐富,是乏味的高中所無法比擬的,謝有盼一時開了眼界,應接不暇。除了每天的課程,學校里大量開展時事講座、思想交流和集會活動。只參與了幾次,謝有盼就發現自己和城裡長大的同學之間的差距了。自己的考分比起其它省的同學,低了好多。城裡的同學對時政極其關注,學習和思想能夠緊跟國家的脈搏。對於中央發布的各項指示和人民日報社論,他們都可以長篇大論地說個來龍去脈,對於政令所包含的潛在涵義和預示政策調整的方向,他們都可以很快說出其中端倪。國家領導人做出決策的過程,他們彷彿貓在中南海的牆頭上看到了似的,統統能說個一二三四來。而謝有盼和幾個農村來的同伴除了張著大嘴傻聽,一句也插不進,一句也憋不出,只能強作理解狀地不住點頭。老三賀衛東一口快如蹦豆利如刀斧的北京話甚至快過了謝有盼的思維速度,謝有盼總要等到別人說完一陣兒才明白意思,而這個時候別人已經在討論別的問題了。

躺在宿舍床上,謝有盼開始思考面臨的困難,認為這困難並非難以克服,但是要狠下一番功夫,除了學習課堂知識,要大量的獲取社會知識,尤其是政治和思想方面,自己當年的抱負在這裡會成為被人譏笑的小人得志。饒是自己十分努力,第一次期中考試下來,自己的成績竟然只排到倒數第十二名,謝有盼曾經爆棚的一鳴驚人的信心遭受了巨大打擊,在同學面前頭已經抬不起來,女同學嘰嘰喳喳的指點更讓他無地自容。來到北京城看來只是自己萬里長征的第一步,不能就此承認失敗,一定要重新塑造自己,和過去的謝有盼徹底告別,不能讓江南雨這樣的姑娘輕看自己。當然,首當其衝的是改掉自己這一口總讓人皺眉的河南口音。

謝有盼參加了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和系辯論學會,前者是為了大量吸收政治思想,培養自己的政治覺悟以及敏感性,後者是為了鍛煉口才,改掉自己張嘴就臉紅的弱點。進入馬克思主義學習小組很容易,表個態就行了。而進入辯論學會就沒那麼容易了。一場考試性的比賽,笨嘴拙舌的謝有盼被對方一個伶牙俐齒的湖南姑娘駁得體無完膚,狼狽不堪,最後除了自嘲的傻笑竟無還手之力。從辯論學會委員們的表情上看,大家基本上已經拒絕了他的加入,可他還是在第二天接到了入會的通知。詫異的謝有盼去問已是會員的賀衛東,老三眯縫著小眼色眯眯地說:

「你和江南雨是什麼關係?怎麼她對你這麼照顧?」

「江南雨?哦,她在辯論學會是么?」

謝有盼猛然想起了那個美麗的身影,竟是她幫的忙么?

「江南雨是辯論學會的副會長,是初創人員。她幫你說了情,要不你連邊兒都挨不著……唉?謝老二!你怎麼認識她的?她住幾號樓?房號多少?哪裡人?」

賀衛東死死地盯著謝有盼,彷彿要從他的眼睛裡挖出答案來。謝有盼得意地一笑說:

「保密!反正我全知道,你少惦記這天鵝肉了,人家好賴也是咱們師姐!」

「師姐啥呀?你中間也休過學吧?她是一路念下來的,比咱們還小了三四歲呢!怎麼樣?你幫我的忙?我幫你提高辯論水平,有我幫你,你進步的速度肯定趕上嘎斯吉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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