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保衛常德

眾人抖擻起精神,在深秋的寒氣中策馬揚鞭。老旦和黃睿敏跑在前面,不緊不慢地小跑,堅硬的馬蹄砸在山路的碎石中,發出噠噠的回聲。年輕娃子高聲的呼叫著,將小鞭子抽得帶勁,那建功心切的男兒豪情化作一張張笑臉,離家的傷感已拋在後面了。有兩個打馬想超過老旦去,老旦心裡暗笑,這幾年他已練成了任是再野的馬也玩得轉的高手。他正一邊跑馬一邊點煙,眼光瞥到幾個趕來的後生,那煙還在點,兩腿只一拍一夾,他的大騾子就飛一般地竄了出去,把幾個後生一下子就拉在了後面。眾人大為嘆服,早知到老旦是驢馬行家,今日才見真功,於是紛紛緊抽幾鞭往前趕去。

月光下,二十一騎泛著銀光,馬不停蹄地奔向湘北,整夜下來,竟無人覺得疲憊。透過層層的暮靄,一直跑在前面的老旦在一處山頂勒住座騎,輕巧地跳下來,他拍拍口吐白沫的大騾子,心想挑你出來還是眼光不錯哩。登高眺眼望去。山外的大地已經泛起了晨光,遠處一座城市的燈火隱約可見。趙海濤喘著粗氣,看著遠處的地平線,興奮地問老旦:

「老哥?咱們到了么?」

「沒哪,看地圖是另外一個小縣城,常德城離這裡還遠哩。以俺看這路還得一天才能到,縣城不進去了,走山路,直奔常德。」

戰士們紛紛趕了上來,一個個和胯下的牲口一樣口吐白沫汗流浹背了。大夥看到老旦跟沒事人似的抽煙,連口水都不急著喝,不由得心裡佩服這驢連長的耐力。見老旦拿著望遠鏡在張望,幾個年輕人一邊喝水一邊湊過來想看個熱鬧,老旦回過頭來沖陳玉茗使了個眼色,陳玉茗會意,正了正帽檐,發出一聲低吼:

「集合!立正!」

黃睿敏和二伢子聽到命令立刻就站成了一排,其他年輕人慌裡慌張的不成章法,朱銅頭在幾人屁股上踢了幾腳,他們方才明白過來。見隊伍規規矩矩地站定了,陳玉茗上前一步,對老旦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朗聲說道:

「黃家沖戰鬥分隊集合完畢,老哥請分配任務!」

二人的這一番做作是早就商量好的,老旦考慮到這些年輕人大多沒有出去過,到了隊伍里會不知所措,戰場上的殘酷和艱苦更會讓他們受不了,因此想讓他們在路上就歷練歷練。老旦摘下望遠鏡遞給陳玉茗,慢慢說道:

「黃睿敏和二伢子俺就不說了,其他後生子們聽著。離開了黃家沖,你們再也不是山裡的雞雞娃,明天這個時候,估計咱們就可以進常德城了。想做抗日的軍人,就不能沒點紀律,沒點規矩,要不常德的隊伍見了你們這些沒吃過幾碗乾飯的貨,怕是人家就不放在眼裡。黃老倌子既然把你們交給俺,讓你們掙個頭臉回去,俺就得讓你們象個樣。從現在起,陳玉茗和黃睿敏會教給你們些營盤裡的分寸,你們要用心記住了,到了常德,就要作出點樣子來,別讓俺的老戰友們說俺帶了一幫稀鬆漢來瞎湊數。離戰場越來越近了,到常德之前這段路可能也不是很安全,大家要多長几只耳朵,多睜幾隻眼,提足了精神,你們可聽明白了?」

「明白!」眾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突然山那邊傳來一陣馬達聲,老旦寒毛嗖地豎了起來,這聲音怕是死都忘不了。

「鬼子飛機!躲起來!」

老旦下令,大家立刻把馬牽到大樹下面,趕緊給騾馬帶上籠頭。老旦和陳玉茗幾人爬過山頂看去,三架鬼子飛機排成三角低低地從山腰飛過。老旦甚至看見了頭戴皮帽子的鬼子駕駛員,想起了玉蘭的慘死,此刻真是恨得牙根發癢。

「它們是去常德么?」

「應該不是,這是鬼子戰鬥機,而且數量太少,常德空防力量不弱,他們這樣去占不著便宜。」

說話的是黃睿敏,老旦讚許地點了點頭說:

「讓海濤去前面探路,半個時辰回來報一次,粱文強和大薛兩邊偵察,槍里都頂上火,以防萬一……上路吧!」

提心弔膽地又走了一天半,趙海濤終於傳回了好消息,他到了常德城南門外面,看見了自己人的軍隊。

常德城並不象眾人想的那樣氣氛緊張,城外雖然堅壁清野,鐵絲網和鹿蒺藜隨處可見,深溝和碉堡也錯落有致,但是部隊卻沒看見多少。城裡車水馬龍,仍然熱鬧不堪。店家扯著嗓子大聲叫賣,茶樓里一桌桌的牌友也興緻頗濃,老人在路邊端著茶壺舉著煙袋擺著龍門陣,在街兩旁的牆上偶爾看見一些抗日的標語,才能夠讓人想起這裡不過是離戰場一日之地的邊城。

進城的第二天,老旦就找到了王立疆。已經升為團長的王立疆正在布置東城的城防,二人見面,自然分外親熱。老旦覺得王立疆黑瘦了不少,王立疆覺得老旦白胖了許多,兩人握手的時候較了下勁,仍然是半斤對八兩。聽說老旦還帶來了一隻小隊伍,王立疆甚是驚喜,忙帶著老旦和黃睿敏去了31團的政治處,團政治處的幾個官正在為缺衣少糧沒有兵源犯愁,突然聽說來了一個老牌戰鬥英雄,還帶回來二十條漢,不由得拍手稱好。老旦當年脫離部隊應受到的懲罰,此時統統都扔到了爪哇國去了。長官們皺著眉頭,絞著腦汁,用最快的速度幫老旦等人安排編製上報,人先留下,走手續的事情慢慢來過。

老旦得知,57師現在並不滿員,全師只有三個休整中的團在城裡駐防,等待著新的命令。由於各團都不滿員,師部命令就地徵兵,而且要求限期達到編製,可休整期間部隊的軍餉和油水都大打折扣,常德百姓捐糧捐面伺候軍隊,卻就是不來當兵。政治部和徵兵處的人象唱大戲一樣東跑西顛,四處打著白條去遊說,幾乎磨破嘴皮。兵員緊缺,老旦等一行二十一人自然成了香餑餑。王立疆和57師政治部打了招呼,政治部主任考察了老旦的資歷,會同作戰科迅速作出決定,任命老旦當了31團4營6連連長,軍銜中尉。老旦尋思自己的軍銜應該更高一點了,但是政治部主任說軍銜這事得報上去再定,先掛上中尉的領章再說。

換上嶄新的中尉軍服,老旦還有點不太舒服,在黃家沖懶散多年,破衣爛衫隨便穿,如今總覺得脖子被風紀扣勒得喘不過氣來,肚子上的皮帶也有些緊。熟悉的軍服味道讓他有些激動,不由得挺直略微佝僂的腰桿,長出一口氣。再穿上這身皮,想脫可就難了。原本心中那時起時落的國恨,如今多了一份刻入骨髓的家仇,此一時,彼一時,活著就得有點骨頭,貓兒在湖南農村回不了家,如今再扛上槍也不一定回得了家,既然什麼都不一定,那就不如用槍殺出一條路來。袁白先生講的三國志和隋唐英雄傳裡面,那關雲長、秦叔寶等英雄豪傑,不也沒球個家么?麻子團長的威望是打出來的,可他在二十年前不也是河南農村的一個屁孩兒?

時勢造英雄!老旦想起了袁白先生最愛念叨的話。自己雖然不想當什麼英雄,可也不能當黃老倌子和麻子團長看不起的狗熊孬種吧?打不回家就打出個說法來!

幾天以後,老旦到31團4營6連上任,除了黃睿敏和二伢子各自去了3連和5連當排長,剩下的十八人都編入了6連,陳玉茗、劉海群、趙海濤、粱文強和朱銅頭分任排長。6連是按新的編製組建的,更象一個獨立連,主要成員大多是長沙城開小差跑回來的逃兵,也有其他部隊的散兵游勇,有組織無紀律,大多都打過硬仗,也很不好管。57師的政治工作做得很到位,「凡抗日者既往不咎!」跑回常德的兵終歸挨不住每天東躲西藏的日子,早知道74軍57師響噹噹的大名,人家既然亮了招牌,也不追究過去,還不上趕著去57師混口飯吃?於是紛紛前來投奔。4營營長是王立疆帶出來的弟兄,聽說了老旦的手段,也考慮了這個連隊的逃兵共性,放下一句狠話來:三個月之後,一盤散沙的6連必須變成74軍57師——「虎賁」的硬骨頭連隊,屆時隨31團開赴長沙。6連整編人數一百七十五人,分6個排,不設政治指導員,由王立疆的團政治處直接做政治指導工作,即日起開始集訓。

初到6連上任,老旦大吃一驚,除了自己帶來的人,其他兵看上去更象是土匪出身,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坦胸露肚軍容不整。估計是怕他們惹事,還沒給他們發武器。4營政治處派來了一個學生官管他們,細皮嫩肉的學生官原自以為是大材小用,沒想到一個月下來就被這幫土匪折騰得筋疲力盡精神崩潰了,瘦下去一圈肉。士兵們常拿這個娃娃開心,一日他在茅房拉屎,門縫裡突然塞進了一顆手榴彈,他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了,褲子也沒提就奪路衝出茅房,後面一溜線屎淋漓滿地。他趴在地上等了半晌,卻沒個動靜,回去一看,那手榴彈根本就沒有拉弦。學生官兒自覺無臉見人,主動掛靴離任。這些爛兵計謀得逞,更是肆無忌憚。連隊的伙食供應本很一般,可是營房裡經常飄出烤雞烤鴨的味道來。臨近的百姓常跑到營里來告狀說有人半夜偷雞摸狗,說看身手不象是普通毛賊,斷定是這個連里的,可是軍官們查無實據,也奈何不得。

在上任前王立疆曾請老旦喝酒,知道他要去管6連,只說了一句:

「老兄得拿出點不一般的手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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