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雙堆集

和共軍進行了一番陣地戰之後,擁有優勢兵力和武器的國軍開始佔到一些便宜,共軍終於被從三個方向進攻的國軍在南坪集一線擊潰。老旦休息了沒幾天,就帶著連隊上了前線。他們連夜啟程,跟著大部隊渡過了澮河北岸。

一過了河,國軍就發現不對勁。原以為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共軍主力,那個破衣爛衫的第四縱隊,並沒有如預期的那樣大幅撤退,而是在澮河對岸和其他共軍部隊布下了一個三面伏擊的包圍圈。18軍主力前腳剛剛從河裡跳上岸,共軍的衝鋒號就響了起來。國軍背水倉卒迎戰,很快就陷入混亂。也不知國軍那麼多飛來飛去的飛機都偵察到了些啥子?18軍在前面和共軍沒幹幾下,掉頭就往河這邊跑,把大堆的武器裝備都扔給了共軍,弄得14軍的弟兄們莫名其妙。

14軍奉命沿著澮河向南收縮,搶佔鐵路線和村莊。一路上,四面八方都有共軍的部隊在打槍,但卻是只聞槍聲不見人影。國軍飛機顯然沒有目標,大規模的轟炸也是瞎子戴眼鏡――裝裝樣子,周圍的村子倒是都夷為平地了。一個掩護側翼的部隊過於緊張,竟把從北面來的第10軍的偵察連當成了共軍,一陣亂槍,打死了上百個弟兄。

一番惡戰之後,第14軍終於在拂曉時分進入了宿縣以南的雙堆集,開始建立防禦陣地。老旦的連隊負責防守三百米長的一段陣地,兩邊是107師39團的裝甲部隊,老旦接到的命令是死守陣地,頂住正面共軍的衝鋒,在這裡把共軍的主攻力量吸引過來。然後39團的裝甲部隊負責實施反衝鋒,並作迂迴包圍。

戰士們雖已筋疲力盡,卻仍然脫光了膀子大幹,挖戰壕、埋地雷、拉鐵絲網,忙得屁股冒煙。

中午,團部傳來消息,第七兵團已經被共軍基本合圍。

說來也怪,老旦和他的戰士們聽到這個消息,雖然都感到驚訝,卻並沒有覺得太害怕。共軍圍我們?拿什麼圍?當年鬼子圍我們,飛機大炮坦克兵一樣不缺,我們還在武漢頂了五個月呢!故大家只各顧各地抽著煙,沒太當回事。湖北佬老孫把藏在懷裡的老家花雕酒拿出來給老旦喝,說萬一共軍衝過來說不定就沒機會喝了,我們連守正面,擺明了就是讓我們挨炮彈槍子,等我們頂住了,39團正好上去揀現成的果子吃。

老旦對這些已然不大在意了。守也罷,沖也罷,子彈找不找你全是你的造化,和你在哪裡幹啥子關係不大。沒見那個稀里糊塗的進入4連防禦陣地的第10軍偵察連么,他們呆在多安全的地方,可偏偏就吃了自己人的槍子,真是放屁砸了後腳跟!

共軍部隊作戰英勇,紀律嚴明,對於運動戰的運用看來遠比國軍嫻熟。共軍總是迅速地集中優勢兵力,捉住一個落單的國軍部隊就往死里打,在國軍援軍撲來之前又迅速地分散。國軍要是敢追,他們就在國軍部隊的腰上、屁股上不停地騷擾。第7軍的機械化兵團幾乎在兩百公里的範圍里轉了個圈,卻始終逃不出共軍幾個縱隊若即若離的腿腳。國軍總是無法弄明白共軍主力到底在什麼方向,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一個團一個旅的被共軍象割肉一般割掉。如此折騰到最後,一佔據優勢的共軍就立馬來一個大衝鋒,十萬國軍被就地打成個稀巴爛,牛皮哄哄的黨國精英黃司令好象也殉了國。

忙活了一上午,任務基本完成。共軍一般不會大白天衝鋒,老旦命令休息。戰士們抖落身上的泥土,互相要煙抽。有幾個兵躺下就睡著了,象肥豬一樣地打著鼾。老旦接過戰士們孝敬的煙,摘下滿是汗鹼的帽子,找了一個土窩坐下,一邊抽煙,一邊看著壕溝里汗流浹背的弟兄們。

這些人和他在一起不過兩個月,很多人的面孔都覺得陌生。十年來,參加的連隊也好,帶領的連隊也好,似乎從來不能全始全終,差不多過幾個月就得換一茬,要麼就乾脆被取消番號併入別的連隊。這回新來的兵更是嫩白,臉上都流露著恐懼和不安,動不動就眼淚汪汪。老旦知道,連些新兵娃子大多是抓來的,不當兵就燒你的家,這樣的徵兵已成國軍的常規手段。在國軍和共軍交鋒的交叉地帶,政策就更殘酷了,你不當這邊的兵,保不定會被槍斃,因為你有可能當共軍的兵!

國軍的軍紀如今也扯蛋了,已經遠不如打鬼子時那麼嚴格。在鬼子投降的兩個月之中,老旦的連去接受鬼子移交城防,期間好多戰士無惡不作。城裡好多做生意的日本移民被他們活活打死,家產也被紅了眼的百姓和士兵一搶而空。日本女人倒了大霉,大多都被強姦或者被輪姦,甚至有的中國女人因長相跟日本女人差不多,也被染指不少。老旦雖然槍斃了幾個兵剎住了這股邪氣,但是根本阻止不住瘋狂百姓的報復行為,幾乎沒有人把國民政府「以德報怨」的宗旨當回事。投降鬼子居住的兵營,動不動就被燒起一把火,或是被扔進一顆手榴彈,惹得鬼子乾脆紛紛吞石頭自殺。背地裡,戰士們仍然合起伙來胡作非為,吃酒飯不結賬,玩女人不給錢,掌柜的敢說話他們就一個耳光扇將過去……

鑒於軍紀敗壞,上面命令要狠狠管一管。可是一想到這些兵大多是全家死在鬼子手上,要不就是老婆妹子或者親人曾被鬼子蹂躪,老旦望著眼睛冒火的下屬,心裡反而怯了。那是一種啥樣的仇恨啊?與鬼子殺死自己的戰友相比,這種家仇簡直毀滅一切。

山東兵老鄭槍殺了三個日本隨軍百姓,姦汙了一個才十幾歲的日本女孩,被團部命令槍決。他可是打過長沙和衡陽的,能夠活下來的少數老兵啊!老鄭作戰英勇,曾經一人炸毀兩輛鬼子坦克。他在山東的老父親組織團練協助國軍抗日,韓復榘的部隊不放一槍就把領土讓給了日軍,導致整個武裝團練被日軍俘虜。鄭老爹被綁在村口的驢樁子上,大罵日軍禽獸,鬼子把扒光的鄭老爹用狼狗活活咬死,鋒利的狗牙把他下身扯得稀爛,腿上露出了白骨。老鄭全家,連同全村七百多人,全被捆在打麥場上燒成了焦炭。

在被團部下令槍斃之前,老鄭對天大慟,大喊:

「作鬼俺還是要干日本人!」

老鄭雙目圓睜,眼眶呲裂,仰仆於槍彈中。老旦再想到老鄭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還在重慶替自己擋過炸彈,而自己卻被炸得一身窟窿時,不禁熱淚長流。

新兵入伍後不久,就變得和老兵一樣匪氣了。在國軍戰況慘敗,回家渺茫的時候,他們就放開手腳偷雞摸狗,胡作非為。軍隊里原有的反日教育和熱愛人民的思想工作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反共宣傳,戰士們壓根就提不起精神聽。總之一到休息,老兵就帶上新兵跑出去為非作歹,要麼就喝個爛醉。

「你啥時候來的部隊?」老旦問一個抱著搶發獃的新兵。

「來了有七十五天了。」新兵說。

「日子咋記得這清楚哩?」老旦笑了。

「自打我來了就天天記著。」新兵傷感地說。

「家是哪的?」副連長夏千問他。

「我家是江蘇淮陰的!」

「淮陰在哪旮旯哩?多大地界兒?」東北的戰士黑狗問道。

「我家在蘇南,韓信你曉得不?淮陰侯韓信?」

「淮陰猴?公猴還是母猴?你們那也有猴子?」黑狗認真地問道。

「你真是個愣球,啥公猴母猴,你咋這個也不知道!沒聽過戲――蕭何月下追韓信?黑狗真你娘的愣!那是個大將軍!」夏千啐道,一點不給黑狗面子。

「你家裡有啥人?兄弟姊妹幾個?」老旦問起了平時向戰士們常問的問題。

「家裡還有娘,一個弟弟,我家五個弟兄,四個在咱們部隊里。」

「都在咱們14軍?」

「嗯,他們都在18軍,應該在110師。」

「那還好,幾個兄弟可以互相照應,互相離得還不遠,說不定哪天還能一起回家呢!」 夏千羨慕地說。

「你叫個啥?」老旦問。

「我叫楊北萬。」新兵大聲答道。

「呦?你這名字好大口氣,那你幾個兄弟叫啥?」黑狗問道。

「大哥楊東萬,二哥楊西萬,三哥楊南萬,我是楊北萬。」

「那你那弟弟叫個啥?」老旦再也忍不住地大笑了。

「他叫楊中萬!」

戰士們頓時笑倒。新兵楊北萬的家庭讓大家覺得有趣,笑過之後大家還有些羨慕,畢竟很多戰士家裡人丁不全,不是死於饑荒,就是死於戰火,象這樣東南西北中兄弟聚全的還真沒有幾個。老旦也覺得很有意思,不由得憐愛地拍了拍楊北萬的頭。一瞬間,他對這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產生了一種特殊的親近感。他幾個兄弟都來參軍,彼此都在牽掛著另外部隊里的兄弟們,難怪這個孩子整天蔫了吧唧,與人不合群,不象那些個沒家沒女人沒兄弟的沒心肝的兵。現在,他和其他幾個兄弟都在共軍包圍圈裡,相隔咫尺卻不能照應,心裡自然難受。

「開過槍了么?」老旦又問道。

「還沒有,上次戰鬥……沒敢……」楊北萬紅了臉。這是個和五根子一樣的雞雞娃,剛剛長成的身板雖然不瘦,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