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風雷一曲酬君意

房中立時變得靜悄悄的,秋意亭與淳于兄妹都驚訝至極的看著風辰雪。

她說不與他們一道了?

沉默了片刻,還是淳于深意先開口了,「辰雪,你說不和我們一道回去?難道你與孔昭還要留在這裡?這讓我們如何放心?」

風辰雪搖搖頭,神色淡然道:「你們大可放心,我自然護得了我與孔昭。」

「你們還是與我們一道吧,就放你們兩個女子在這狼窩裡,我們怎麼可能放心。」淳于深秀立刻接道。她自那夜聽聞了山尤屠殺老幼姦淫婦人的慘痛歷史後,以至現在看到所有的山尤男人都恨不得去狠揍一頓。

「我為尋琴而來,琴未尋到前我不會離開。」風辰雪看著淳于兄妹道,對於他們真切的關懷她亦心存感激,「狼雖可怕,但我亦有殺狼之力。」

「可是……」淳于深意還要再說。

風辰雪卻搖頭打斷他的話,看向她的眸子里蘊著淺淺的謝意,「我意已決,明日你們自行回去便是。」

她話音雖輕淡,可其意甚堅,淳于兄妹不由都止聲,目光轉向了秋意亭,希望他能勸說風辰雪。他們實不放心她們兩個女子留在山尤。

他們說話時,秋意亭目光無意中掃了一眼孔昭,卻發現她完全沒有在意他們的談話,反是一心在綉她的帕子,那雪白的絹布上已綻開了三朵嬌艷的薔薇花。他目光自那薔薇花上移到風辰雪的身上,聽她淡漠而帶著無可違逆的語氣說道:「我意已決。」

他不自覺的抬手探入懷中,指尖碰到錦囊,一剎,心底里微微一笑。然後他看著風辰雪,輕淡而清晰的道:「你難道要置丹城於不顧?」

他這一語令淳于兄妹都移眸看向他,神色間帶著驚訝與不解。

風辰雪眉尖微微動了一下,然後道:「丹城自有深意兄妹去報信。」

秋意亭搖頭,「此去山尤與采蜚必是謀劃已久,旨在攻奪月州,其必以十數萬大軍攻城,以丹城的兵力不足以抵擋。」他看著風辰雪的眼睛,以平靜而又理所當然的語氣問她,「難道你能無動於衷地坐在這山尤國都里聽山尤捷報說攻陷了丹城?」

風辰雪靜靜的與秋意亭那雙明亮而華燦的眼眸對視,不退不躲亦不畏。片刻,她亦以一種平靜的近乎漠然的語氣道:「景城也好,丹城也好,它們的存亡是你靖晏將軍的責任,亦憂關淳于家的生死,但與我無關。」

此話一出,不只淳于兄妹震驚,便是秋意亭也是一震。

與她無關?

「辰雪,你……」淳于深意很不是滋味,她心中的風辰雪怎能是如此冷漠之人!她怎能說出這樣無情的話!

「你……你乃皇朝人,怎可說出這種話!」

淳于深秀眼中頓現憤怒與鄙夷。

風辰雪卻沒有半分愧意,她只是神色淡淡的道:「無論是山尤攻打皇朝,還是皇朝攻打山尤,我皆不關心,那些無非是上位者或玉座之上的人的慾望作祟,他們引起的爭戰自已從來遠離,從來受苦的都只有平民百姓。我若關心,我也只關心山尤、皇朝的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只可憐他們在這一場戰禍中不知又要流多少血,又有多少無辜的性命要淪喪,又有多少的人家要家破人亡。」

她的這一番話又令得三人一驚。上位者或玉座之上的人的慾望作祟?這樣的話,予他們來說,聞所未聞。而她……竟敢說這等大逆不道之話!

「人總是喜歡分出強與弱,分出富與貧,分出高與低,分出大與小……然後便是欺壓、爭奪與仇恨,反反覆復各自輪轉。」風辰雪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上,杯中茶葉在水面浮浮沉沉,「千千萬萬年過去,人從來沒有變過。我不喜歡那些,我亦無能改變這一切,但我至少可以主宰我自已,只做我自已想做的、喜歡的。所以,我現在只想尋一張好琴,其他的我不在意。」

房中一時靜默如淵,淳于兄妹獃獃地看著她不知如何反應。

秋意亭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讚賞。若說從前他是為她的才智與武功而心動,那麼此刻,他是為這個人而傾心。即算她說的並非他所想的,可那是獨屬於她的,他為此而歡喜。

沉默了一會兒,他問她:「你覺得山尤與皇朝之戰,無非是雙方都想爭奪對方的國土?所以你厭惡這樣的事?」

「難道不是?」她反問他。

秋意亭沒有反駁,而是再問:「那你認為人千千萬萬年因何而起爭端?」

風辰雪有些意外他會如此問她,不由移眸看住他,彼此眼眸澄若明鏡,片刻,她才靜靜開口,道:「慾望,說直接一點就是為了名利權勢,然後便是它們衍生出的其他所有的東西,為了自已能得到或者是得到最多的。最開始,或許只為了爭一口糧,爭一件衣,到而今他們爭奪的便是名聲,是金銀,是權利,是高位,是千里沃土,是稀世珍寶,是傾國美人……甚至有時只是為了爭一點面子,一口氣。人世越來越好,爭奪的渴望的亦越來越多。生生世世,不休不止,無非一個『不知足''。」

秋意亭對於她的話亦頷首一笑,道:「人心不能如白紙,會一無所求。所以註定了人為慾望而生,可能為名利,可能為情愛,可能為權勢,可能為國土,可能為其它的許許多多的東西……

……千千萬萬年皆如此。「說到此,他目光定定看住風辰雪」可這就是這個人世的規則,千千萬萬年都無從改過,而我們既屬人世。便要在此規則內生存。「風辰雪挑起眉頭,靜待他下文。

「既已如此……」明燈之下,秋意亭負手而立,他聲音如深山晨鐘,低沉有力,「那莫若做這個規則內的最強者!」

風辰雪一震。

「就如你所說,人總有私心,人總要分出大小強弱,人總是要分敵與我,人總是為各種慾望而爭奪,人世間總有欺壓與被欺壓……那麼,我選擇做一個最強者。是為布衣我可護我所重視的,可以是名利,可以是財富,可以是家園,可以是親友;作為君王,可護廣袤國土,可護萬千臣民,也可護私心之下的權勢地位富貴榮華,在最強最大最寬廣的羽翼之下,才可護得最多的你所想擁有的!」他微微一頓,然後再輕輕開口,「最重要的是,最強的才不會被欺壓被掠奪被凌辱!」

風辰雪默然,靜靜看著秋意亭,良久後,她才開口:「這便是你要完成天下一統的霸業的緣由?」

「對。」秋意亭頷首而笑,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凜然與淡定,「既作君子不得百年之安,莫若霸主得千年之尊!」

那一語擲地有聲,讓房中幾人心頭猛震。

而風辰雪怔怔的看著秋意亭,看著他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看著他傲然而立的姿態,忽然間想知道玉座之上的帝王到底是何等人,可以讓他屈膝臣服。但那刻,她只是從容淡笑,道:「你之立意,換另一種不功利的眼光來看,便可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但那是你的所思所想,你不若我,我亦不若你,又豈能言行一致。你建你的千古功業,我自有我的平庸一生。」

「你一生如何我當不能決定,但是……」秋意亭亦微笑的看著她,平靜的卻一語雙關的道:「作為皇朝的子孫,景城也好,丹城也好,它們的存亡你責無旁貸!」

風辰雪聞言心頭猛然一跳,有些驚異地看著秋意亭。

她並不知道他已知曉她的身份,但這一語確實如一塊重石重重的投擲在她的心頭。

當她以「風辰雪」之名遊走天下之時,她確實已拋卻了宸華公主的身份,做一個平常之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即算是與秋意亭相遇,她亦絲毫不受影響。所以邊城遭犯自有將士去守衛,她一介百姓只需保重自己即可。

可是秋意亭的這一語,便如一柄利刃劃開了「風辰雪」這件外衣,露出裡面的皮肉骨血,那是她至死也無法否認的事實,她是宸華,是皇氏的子孫,是開國之君皇朝的後代。

予國,這是她皇家的江山,帝都玉座之上的人是她的親人,與她血脈相連。

予民,她是公主,安享了榮華,那些源於百姓的辛勞,她卻從未還報於百姓一分。

予這國,予這民,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秋意亭自然不知風辰雪此刻心裡所想,但是他知道,她身上流著皇氏的血,她的沉默便是已說明她不可能無動於衷,所以他再次微笑道:「我與你做個交易如何?」

風辰雪自怔然中回神,抬眸看他。

「明日我陪你找一張好琴,後日你與深秀他們一道回丹城。」他笑得篤定而瀟洒。

風辰雪長長的眉頭跳起,「其實你說這麼多,無非就是要我去丹城。」

「對。」秋意亭欣然頜首。

風辰雪眉尖微蹙,他為何一定要她去丹城?

一旁淳于深意見她沉默,趕忙附合道:「辰雪,你不就是要找一張琴么,明日就讓秋大哥陪你去找,找著了後日便和我們一塊回去。」

「對啊,同來自然要同歸。」淳于深秀也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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