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何需諸君嘆才高

十二月十二日,酉時。

白曇寺里已煎熬了兩天的眾人終於在陰沉的暮色里等回了秋意遙及傾泠,孔昭喜極而泣,一把撲過去抱住公主不放,而方珈、穆悰一顆吊在半空的心終落回原地,其餘人等無不也是歡欣一片。

兩人皆是一身的疲倦,又在雪中凍久了,面色清白。方珈、穆悰忙分別將兩人移入禪房,又搬來四五個火盆,又給兩人換過衣裳,裹上厚厚的棉被,泡上滾燙的熱茶,煮上去寒的湯藥……等忙過了才想起命人去山腰別院里給顧氏報信。

顧氏得信當即便到了白曇寺,一見兩人平安歸來,喜不自禁,忙一迭聲的感謝菩薩保佑。

這一夜,顧氏與秋意遙便在白曇寺里歇下了。

夜裡,顧氏與方珈、穆悰皆在秋意遙的房間里,三人都是想知道公主失蹤的前前後後,只是此事不好問公主,自然就是問秋意遙了。

「公主不過是出寺賞雪與侍從迷失了會兒路,所幸很快便為侍從找到。」秋意遙目光掃過三人緩緩答道。

三人聞言一怔,看著秋意遙,但隨即了悟。此事無論是因何而起,但都只有著一種說法!

「嗯。」三人皆點頭。

「此事便到此為止。」顧氏起身,「遙兒你這幾天辛苦了,早點歇息。」

方珈、穆悰亦起身,三人一道離了秋意遙禪房各自回去休息。

待三人離去後,房中端坐得秋意遙徒然面色大變,臉白如紙,他伸手,欲將置於膝上的手爐捧起,可手臂、手指不聽使喚,完全無法屈伸,全身戰慄冰涼,骨節劇痛,寒症竟在此刻發病了。

房門忽然被推開了,一人輕步走入,抬掌按在他背心,便一股熱流傳入體內,為他活血通脈。

半個時辰後,秋意遙睜目,起身向身後之人施禮,「多謝大師相救。」

「阿彌陀佛。」白惠大師合掌一禮,轉身離去,人走遠了,聲音卻隱隱傳來,「山洪雖阻,卻終有破堤爆發之日,那時便是滅頂之災。」

房內,秋意遙只是淡然一笑,眼中卻益處深深的凄滄。

翌日,天空放晴,朗日的照射下,白曇山晶瑩奪目,雖無白曇花之楚楚風姿,卻有白玉山之瑩潤明輝。

顧氏雖想馬上回帝都去,無奈積雪未融,這麼多的人、行李要下山實不易,只得作罷,用過早膳後即和秋意遙回了別院,到了別院即吩咐是從們收拾行裝,準備明日回府。呂以南的一名婢女無意間問了秋儀一句「公主是在哪被找到的?」一向和善的顧氏當場動怒,以家法重重責罰了這名「非議公主」的婢女,當那名婢女在院中被鞭打得凄啼慘叫時,一府的人都噤若寒蟬。

那日,白曇寺里,穆悰罰一名內侍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只因他問一句「和公主一起迷路的侍衛怎麼沒有回來?」看著凍得暈死過去倒在雪地中無人理會的內侍,所有隨侍莫不膽寒。

夜裡,秋意遙請侍衛統領錢繆在邀月亭飲酒。

酒過三巡,秋意遙問錢統領可記得當年陽嘉公主車駕被驚一事。

錢繆亭杯。

陽嘉公主乃先帝最寵愛的女兒,一次出宮游春時,山中忽然衝出了一頭野熊,驚嚇了馬匹,拉著馬車胡亂奔走,侍衛們在後追趕,最後雖是制伏了野熊,拉住了驚馬,但陽嘉公主驚嚇過渡,會宮便一場大病,先帝龍顏大怒,於是所有隨侍人員皆受重罰。而罰得最重的則是當年的侍衛統領,革職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帝都。

想到此,前繆驀然心驚,看著月下面容蒼白略顯病態的秋二公子,一股寒氣自腦後升起。他起身,抱拳,「在下謹記於心,一刻不敢忘。」

秋意遙微微點頭,「當年那些從人,許只是一時疏忽,卻不想禍從天降。」

「在下必會嚴律樹下,絕不許有一點疏忽而使公主受傷。」錢繆承諾。

「有錢統領這話,我們秋家就放心了。」秋意遙斟一杯酒遞至錢繆面前,「這杯是我代秋家謝過錢統領。」

錢繆雙手捧杯,一口飲盡,「謝二公子賞酒,在下還需巡守,先告辭。」

「錢統領自便。」秋意遙起身相送。

錢繆離開邀月亭,走遠了時偶一回首,只見月下那人靜立亭中,周圍殘雪相映,身姿瘦削單薄,可烏髮白衣如此鮮明,月不能掩其輝,雪不能化其魂,夜不能融其神。

到底是誰說秋家二公子百無一用!

那人不是沒長眼睛,便是爹娘生他時忘了給他生腦子!

一夜平靜過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積雪已融得差不多,威遠侯府眾人啟程回帝都。

照例依是先乘肩輦,到山下再換乘馬車。

顧氏一行坐著肩輦到山下時,先行的侍從們已將行裝都裝上了馬車,見公主、夫人、公子、小姐們到了,忙上前攙扶。

「要死呢!你怎麼弄了這些血在小姐衣上!」一聲喝斥響起,卻是戚以雅的婢女在訓叱剛才上前攙扶的侍從,「小姐這衣裳可還是新的!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秋蓉。」戚以雅喝住婢女,掃了一眼袖上沾染的血印子,「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回去洗洗就好了。」

「小的該死,小姐寬恕。」侍從忙跪趴地上連連求饒。

「你起來。」戚以雅喚道,「我看看你的手。」說這伸手拿過侍從的手,果見一雙手都紅紅腫腫的,還裂開了幾道口子,綻出血來。「秋蓉,去把那幾瓶治凍瘡的藥膏全拿來。」

「小姐……」秋蓉卻不以為然。

「去。」戚以雅吩咐。秋蓉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

戚以雅又對侍從道:「那藥膏極是有用,你拿去用,其他人若也長凍瘡了,也給他們治治。」

「多……多謝以雅小姐。」侍從受寵若驚。

戚以雅擺擺手,便上了自己的馬車。

周圍許多侍從看著這一畝,無不讚歎「以雅小姐善良細心。」

隔著兩輛馬車,傾泠亦有看到,她靜靜的打量著嫻靜溫婉的凄以雅一眼,便移步登上玉輦。

雪未融完,路上不大好走,是以回帝都比之來時多耗了半日,直至申時大隊人馬才回到威遠侯府。

一行人剛入府中,還未來得及緩口氣,便被秋嘉驚恐的叫聲給震閃了魂。但隨即全府的人都反應過來,讓秋嘉如此驚恐的必是二公子病了。

果然,全府的人很快便知道為何秋嘉會如此驚恐了:二公子咳血運到!

秋意遙雖一向體弱多病,但從未有過咳血的事,顯然這一次發病不同以往,來勢極猛,人自暈倒後即陷在昏迷之中。秋遠山、顧氏聞訊後即是一臉惶色,整日守在德意園。而向來安靜的德意園裡一下多了起來,侍候的僕從除外,最多的便是大夫,不但將這帝都城裡的名醫全都請遍了,便是宮中御醫也請來了,只是所有大夫看過後都是相同診斷。

「公子本只是寒疾纏身,但多年來養護有度並無大礙,只是今日看,公子竟已是寒邪損筋傷絡,癥狀十部於前,且公子咳血、潮熱、盜汗,已是添病在肺。更且公子素體虛弱,又起居不慎,耗傷氣血津液,兼又勞累過度,憂思多慮,已至心神巨耗……」

每一個大夫的診斷都令秋遠山夫婦聽得膽戰心驚,不明白怎麼忽然間愛子的病便如此的嚴重了,而且什麼「添病在肺」的,難道是說……兩人越想便越是憂懼,一個勁的請求大夫一定要治好兒子。

大夫們卻全都搖頭嘆息,道這兩病本就是沒法根治的,偏公子病勢又如此嚴重,如今亦只能好好養著,看看公子的造化如何。一個個開了一堆的什麼月華丸、補天丸、固金湯、保真湯等等。而秋遠山夫婦則但凡是大夫吩咐的,便一方不漏的全都抓來,又派人去將那上好的靈芝、燕窩、人蔘等補品買了一堆回來。

而大夫們最後吩咐的話也大致相同。

「自古憂能傷身,多思多慮必損氣血,公子以後切記要好好養神,飲食有節,忌辛辣,慎起居,避風寒,莫太過勞心,更不可輕易動怒傷情,否則殫精竭慮,怕是麻煩啦。」

秋遠山夫婦憂且之餘連連點頭。

秋意遙清醒過來已是兩日後的事。

昏睡中,他隱約聽到有琴聲,那琴聲如一雙溫軟的手,輕柔撫慰著他的疲倦,拂去了他一身寒冷與痛楚,他沉眠在那溫柔的琴音里,遺忘了滿懷的悲凄,忘然了周身的沉重。當他醒來時,那清泠又溫柔的琴音依然響在耳邊。

「誰在彈琴?」

「公子!你醒啦!」床前守著的秋嘉驚喜的叫道。

「嗯。」秋意遙掙扎著坐起身,秋嘉趕忙扶他起來,又放了個枕頭在他身後。

「這琴聲……」他側耳細聽,還有些昏沉的腦子裡只覺得這琴音似曾相識。

「是公主在謝芳亭里彈琴,她昨日也在彈。」秋嘉一邊倒一杯熱水給他喝下,又將一直備著的眼窩參湯端了過來,面上略有不滿,「一府的人都快為公子的病急死了,偏她……偏她還有閑情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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