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琴簫一曲風雪臨

白曇山座落於帝都城外,約十多里之距。雖不及天支山悠久人文引諸多風流人物登攬,亦不及天璧山之險峻挺峭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及蒼茫山天下第一高的王者氣勢,但在皇朝卻同樣是聲名遠揚的,特別是在帝都,入白曇山的上至王公貴族下有平民百姓,年年日日未曾止過。

遠望白曇山,主峰最高,挺拔若玉璧,周圍小峰環繞,如群星擁月,碧樹情操鋪蓋峰巒,顯得清秀多姿。山中有白曇寺,寺中多佛法精深的高僧,每年入山進香的善男信女不計其數,又因山中有數處溫泉,使得此山氣候宜人,冬日裡多有權貴來此避寒閑住。因來往香客多了,白曇寺便在山中各處溫泉附近另建別院,以供香客、貴人們居住。

巳時四刻,侯府車隊抵達白曇山下。寺中早已消息,山下早早有僧人候著。

傾泠步出玉輦,迎面便一陣山風吹來,帶著草木的清新,令她不由精神一爽,舒服得微微眯眸。

「這就是山呀!好高呀!」耳邊有孔昭興奮的呢喃,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山,而這一路上讓她驚奇的東西實在不少。

傾泠抬首,頭頂之上,碧空如洗游雲如絮,前方一座高山盤踞,綿延起伏數里之遠,冬日裡依是峰巒如黛,鬱鬱蔥蔥。

天地這一刻無與倫比的明亮壯麗,令傾泠驚艷無比。眼前景況她只從書中見過,可到此刻親眼目睹,才知文字不足以表述其萬分之一的美。

此情此景,畫圖難展。

「江山多嬌,方不負英雄折腰。」傾泠讚歎。

她起身走進峰前,九天之上旭日高懸雲霞勝火,腳下溝壑縱橫山谷如帶,輕鬆碧樹延綿起伏,極目遠眺有城郭河流還有無垠的疆域……這一切,似伸手可及又仿遠在萬里。

「奴婢曾聽人說,世間最壯麗的是日出,最壯觀的是海潮。」穆悰在旁說道。

傾泠微微仰首,眺望紅日及遠空,良久後才輕輕道:「外間果然是百媚千妍壯麗無比。」

「好漂亮呀!」一旁的孔昭望著眼前壯色痴迷驚嘆,「公主,我們以前從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日出。」

「怪道有人特意登山觀日,果然是非同一般。」方珈也贊道。

「卻不知蒼茫山上看到的日出又會是什麼樣的。」傾泠忽然道。在那天下第一高的山頂之上看日出又會是怎樣的壯麗?是否可伸手摘日?可隨手掬風?

正當諸人為日出的壯美而感嘆時,忽然又簫音傳來,如一縷清風拂過這煌煌朝色,頓令那雲霞收斂了幾分艷光,又如一串冷露從天而降,灑落這靜謐的清晨,泠泠驚破一山的沉寂。

峰頂諸人一驚,移目環視,卻只是松柏峰巒,不見人影,而那清幽的簫音未曾停歇,仿似天邊落下,又似峰底飄來,幽幽不絕。

傾泠心中一動,回身取過古琴,席地而坐,琴置膝上,五指輕撥,琴音頓起。

當琴音自峰頂飄下,簫音忽止,似為琴音所驚,可傾泠不為所動,琴音若行雲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落,輕揚的飄蕩於峰巒危崖間。簫音似為這美妙的琴音所感,又再次吹起。

剎時,悠遠空曠的天地只這一琴一簫,琴音清如玉碎冰盤,簫音輕如風行水上,琴簫合處如花開露墜,如月出雲隨……不知是簫音引著琴音還是琴音追著簫音,只聞琴簫相伴融洽得渾然一體契合得妙到毫巔。那一日清晨,真箇白曇山都沉醉於琴簫之中,人為之痴,水為之凝,風為之停,日為之傾。

當是仙樂,當是天音。

一曲終了,四野無聲,天地靜然。

許久後,峰頂的諸人才幽幽回神。

「公主彈得好琴!」方珈讚歎。她熟知音律,宮中自也是常聞國手之音,可今日一曲卻是此生未聞。「卻不知那吹簫的又是何等人物。」可吹得如此美妙,可與公主配合得如此默契。

「有這等技藝的絕非常人,聽聞白曇寺中僧人多有才藝,這吹簫的許是寺中那位高僧」穆悰道。

傾泠卻如若未聞,垂首斂目,手依停在弦上,若是細看,會發現她指尖微微顫慄。

日出已看過,方珈正待要提議回寺,會然傾泠指尖一划,頓時清音再起,卻是她從未在人前但過的那曲《傾泠月》。於是,白曇山再次沉浸於優美動聽的天籟之音,方珈自也忘了要說的話。

只是這一次,只有琴音飄蕩于山間,驚落那枝葉間的霜露,喚醒那沉眠的萬物,一遍已過,再一遍奏起,山巒沉醉,萬靈俱靜,簫音卻不曾吹起,未有相合。而琴音,似無歇止的意思,一次又一次的,令天地萬物沉於其中。

那一刻,山腰的一處危崖邊,有一人倚松而立,緊緊的握住手中的玉簫,指節發白指甲深陷,幾次欲舉,卻終只是無力垂下那優美如仙樂的琴曲一遍一遍的飄揚耳邊,他靜靜的聽著,心中默默的相合,目光穿過松葉,空空的落向天際。朝陽絢麗,雲霞綺艷,可隔著松葉相看,便一切都是支離破碎,便是拼盡所有,也無法求一個圓滿。

終於……

當朝霞淡去,那天曲清音亦止。

他無力的閉目,天地剎那間傾覆。

「公子。」忽然,遠遠的有喚聲傳來。

他睜目,看了看手中的玉簫,抬手眷戀的輕輕撫過,然後蹲身,將玉簫緩緩插入泥地中,看著玉簫一點一點沒入泥土中,他唇邊浮起一抹蒼涼的微笑。當玉簫完全沒入泥地,只露一圈簫管,他抓一把土灑下,那一點簫管便也淹埋了。他起身,最後看一眼那坯黃土,轉身,林間秋嘉已急急奔來。

「公子,晨間風冷,夫人擔心你又受寒,著急喚你回去呢。」

「嗯,回去了。」秋意遙抬步回走。

「咦,公子你的簫呢?」秋嘉道。他記得早上公子出來時有帶一管簫的。

「簫留在府中沒帶來,你忘了?」秋意遙淡淡道。

「呃?」秋嘉有些發愣。他整理行裝時記得是有帶簫出來的啊,可看公子的模樣……難道真的記錯了?

峰頂之上,傾泠抱琴起身,矗立峰邊看著腳下深淵,唇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他沒有和呢。」

方珈聽得,道:「這刻正是早課時辰,那位高僧定不得空,回頭去寺里詢問下,下回再讓他為公主和曲就是。」

傾泠未答,只是抬眸望向前方,穿過那青峰原野,遙遙的落向虛空。

「此山名白曇山,乃是因山中長一種千日白曇而得名的。」知公主是第一次來,穆悰在一邊解說道,「此曇每千日開花一刻,花開之時千瓣萬蕊一時綻放,華光異香,白玉無瑕,乃是希世奇珍。兩百年前有高僧仁誨與此建寺,傳授佛法教化萬民,至今時今日,白曇山、白曇寺已化為一體,是佛門聖地,備受推崇。」

傾泠問言不禁也悠然神往,「千日才開花一刻的千日曇……不知它上次開花時什麼時候?」

「這就須得問問白曇寺的僧人了。」穆悰答道,「千日曇極是難養,而今世間僅白曇寺中還有兩株。等到安頓好了,公主不如選個日子去白曇寺看看,既可進香禮佛,亦可觀千日曇的真貌。」

「嗯,既已出來了,內邸臣你便安排吧。」傾泠頷首。

「是。」穆悰應道。

而一旁,孔昭拖著方珈在嘀咕,「這就是和上嗎?真的是光頭嗎?可他們的頭上為什麼都有那麼多圓圓的疤?咦……他們為什麼看到了公主就馬上閉上眼睛?哼!嫌棄我們公主嗎?敢這樣對我們公主可是大不敬!」

「孔昭!」方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別嘀嘀咕咕的,快去侍候公主下輦,這上山還得一兩個時辰呢。」

「方令伊,你為什麼老喜歡敲我的頭呢?」孔昭摸著腦袋。

「那我下次改揪你耳朵吧。」方珈笑吟吟的看著孔昭。

孔昭吐吐舌頭,一轉身扶著傾泠下輦,一邊嘀咕道:「公主,以前在集雪園的時候從沒人打我,可自從到了侯府,方令伊老是教訓我。」

傾泠聞言瞅她一眼,道:「我若真罰了方令伊,那時你又該哭了。」

呃?孔昭眨眼,待明白過來後,撇嘴道:「才不會。」

侯府一行人下了馬車,換乘肩輦,跟著寺中僧人慢慢爬山,午時近末到了山腰處一座別院。這是寺中為侯府一行準備的,一府的人下輦、用膳、安頓又是好一通忙活,這一日便是這樣的過了。

第二日,只是在別院四處隨意走走看看,稍解前日的勞頓。

第三日,顧氏領著一府的女眷去白曇寺進香,寺中主持白惠大師親迎。

白曇寺座於白曇山的主峰,離峰頂不過數十丈距離,足踏青山頭頂碧空,遠可望威榮的帝都城及遼闊的祈雲平原,近渴攬朗日浮雲看層峰疊嶂。寺依山而建,殿宇樓閣錯落有致,怪石松柏點綴其中,彷彿寺在山中,山在寺中,一派天然。

傾泠第一次入山,第一次見寺,第一次拜佛,雖說面上依是淡然如常,但精神間的喜悅卻是顯然異見的。顧氏見她歡喜,心下自也歡喜,於是伴她在寺中四處游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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