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康熙撤藩 四、康熙帝勇騎老虎

公元一六七三年七月(即康熙帝十二年)。

與所有炎熱的夏季沒有什麼兩樣,今年的京城依然悶熱,令京城之中的人酷熱難耐。

然而,壓在康熙帝心中的石頭比酷熱更使他難受。他沒想到同意平南王尚可喜撤藩的聖旨剛下數月,朝中還沒來得及派人去監視平南王撤藩之虛實,而平西王吳三桂與靖南王耿精忠竟然一同上疏請求撤藩。

剛接到吳三桂與耿精忠的請求撤藩的奏摺時,康熙帝心裡確實舒服過一陣。面對奏摺,他輕吁了口氣。心想:三藩同意自撤,事情總算了結了,但隨即他心中便疑惑了。他在想:按吳三桂之為人,絕不可能如此順從和屈服,甚至不打自降的。否則,多爾袞也不會費那麼多周折才將其折服,而父皇也不會始終對他存有疑心了。

想到此處,他在心裡問自己:難道吳三桂有什麼陰謀?一想到其中可能有陰謀,康熙帝不寒而慄。此時的康熙帝剛好二十歲,正是血氣方剛之時,且在十四歲時有過除去逆凶鰲拜的壯舉。按說,此時面對吳三桂,不應該有懼怕之心。然而他明白這是兩回事!如果說自己在少年時期是憑血氣之勇除了鰲拜的話,而今日卻是無法用同樣方法面對吳三桂了。雖然自己已經比那年大了好幾歲,變得更強大有力了。然而,自己此時面對的吳三桂絕非鰲拜可比!鰲拜專橫跋扈、勇猛兇殘,但同時也鋒芒畢露。俗話說至剛易折,這是鰲拜之弱點。而吳三桂卻陰險狡詐深藏不露,剛柔相濟且大智若愚,誰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抓不到他的弱點。他給你的感覺是認為他毫無特長也毫無短處。況且,吳三桂手中有那麼多虎將和勇兵,一旦發動起來,必有鋪天蓋地之勢。

康熙帝覺得自己必須慎之又慎。因此,他不由自主地又拿起吳三桂的奏摺讀起來。

「……臣自順治元年,以猥瑣之身從龍行空,附驥絕塵,即受先聖主不次之恩,委以專閫之任,膺以無尚之爵,仰恩俯嘆,淚濕重枕……唯當以犬馬之年效命於當今,報忠於先帝,本不應惜身愛命,憚勞畏巨,然近年來精竭力疲,且患目疾,深恐以臣之耆耄庸聵,誤聖上臻隆治化大圖,有傷先帝知人之明,則臣罪不可逭矣!請辭藩國之位,退養遼東,庶幾朝廷不慮西南之憂,三桂可免敝弓之愆,則聖主愛我深焉……」

康熙帝經過琢磨吳三桂的奏摺,立刻看出問題來了。康熙帝在心裡罵道:好個吳三桂,原來是綿里藏刀!名上是請求辭藩,實上是在威脅朕。康熙帝彷彿看到了吳三桂那雙慵懶而又鋒利的眼睛,心裡立刻騰起萬丈豪情。心想:吳三桂,你便是只老虎,朕也要騎一騎。

康熙帝便向內務府走去。

自從打算撤藩以來,康熙帝命索額圖、熊賜履、明珠三人成立了專門處理有關事務的小組,並設在內務府。

康熙帝走進他們辦公的房間之時,嚇了眾人一跳。眾人連忙行禮,讓康熙帝揮手止住。康熙帝說:「想必眾愛卿已將吳三桂之奏摺看過?」

三人躬身答道:「是的!」

康熙帝問:「各位有何想法?」

熊賜履說:「若能如平西王所請,自動撤藩自然是社稷之幸,民眾之福!」

康熙帝聽出熊賜履話中有話,便笑著問:「大學士何必假設?難道你從平西王的奏摺中看出什麼異端么?」

熊賜履連忙說:「為臣並沒有看出異端,只是猜忌罷了!」

康熙帝在心裡笑罵熊賜履:這個老滑頭!連朕都看出了平西王的奏摺中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他既為大學士,豈有不知之理?

康熙帝問:「索額圖認為如何?」

索額圖說:「臣覺得平西王的奏摺之中是話中有話!」

康熙帝饒有興趣地問:「愛卿覺得那些話有弦外之音呢?」

索額圖說:「像奏摺之中的『有傷先帝知人之明』便是話中有話。」

康熙帝問:「話中之話是什麼?」

索額圖說:「分明是提醒皇上,他是先帝御准世鎮雲貴的,皇上若撤藩,既是有誹先帝失察之意,又陷皇上於不義之境。」

康熙帝點點頭說:「索額圖說得有理。明珠,可有話說?」

明珠說:「臣覺得平西王在威脅皇上。」

康熙帝笑著問:「何以見得?」

明珠說:「奏摺之中的『庶幾朝廷不慮西南之憂,三桂可免敝弓之愆』一言,便既有對朝廷不信任他而發牢騷之意,又有威脅朝廷須擔心因此而引起的禍亂之威脅!」

康熙帝極有興趣地看著三人。若論水平,當然是大學士熊賜履獨立鰲頭了,次之要論索額圖,最後才是明珠。然而,從他三人閱讀吳三桂的奏摺所發表的看法來看,熊賜履僅知其皮毛,索額圖已及皮肉,明珠才揭其精髓。不是熊索二人不知,而是熊索不說也。由此可知三人的為人之道與為官之道。

康熙帝突然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是:若論年齡排列,熊賜履年長,索額圖次之,明珠最年輕。結合三人剛才所發之議論,康熙帝不禁要在心中問自己了,難道真如世間所傳說那樣,為官愈久,稜角愈少,處事愈圓滑!於是,康熙帝覺得要逗逗大學士。

康熙帝喊:「熊賜履。」

熊賜履連忙說:「喳。」

康熙帝說:「你身為大學士,學問較之明珠必深。豈有明珠讀懂平西王之奏摺而你不懂的道理?」

熊賜履嚇得瑟瑟發抖,不知如何作答才好。

康熙帝突然大笑起來,之後對嚇得如烏龜般的熊賜履說:「不是你不知也,而是你不說也!」

熊賜履趕忙叩頭請罪說:「罪臣該死!」

康熙帝笑道:「死罪沒有!但略施懲罰還是有必要的。熊賜履,下面朕問你之事,你須從實回答。」

熊賜履不知康熙帝要施加給自己的懲罰是什麼,只得趕忙答應:「喳。」

康熙帝問:「依你看來,三藩該不該撤?」

熊賜履說:「若撤,三藩必反,皇上勢必如同騎虎;若不撤,三藩雖暫規矩,但皇上卻有防範之虞。」

康熙帝搖擺著說:「熊賜履,你不能跟朕作官樣文章!你們這些官油子就喜歡以模稜兩可的話哄騙朕!自今日起,朕不允許你們這樣做!熊賜履,你說,朕到底撤不撤藩?」

熊賜履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皇上若不怕騎虎,便撤!」

康熙帝笑道:「朕聽大學士一言,這虎朕騎定了。」

熊賜履才矢口否認,眾人已大笑起來。

於是康熙帝便叫人擬旨,其旨如下:

「王心可鑒,王志可嘉,所請照允。朕已令大員往任雲貴總督,必能承王之志,理好黔滇。王與國同休,爵高位尊,功在社稷,國家豈肯為兔死弓藏之舉,王之慮多矣!王盡可放心北來,朕掃百花之榻,設醴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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