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爭奪勢力 四、汪士榮智激孫延齡

汪士榮與孫延齡分賓主坐後,孫延齡舉起茶杯向汪士榮示意說:「請先生飲此綠茶。」

汪士榮說:「綠茶雖好,卻不能祛心頭之火。」

孫延齡聽汪士榮話中有音,便問:「先生春風得意,何來心頭之火?」

汪士榮便頓杯而怒說:「心頭之怒有三,豈能無火?」

孫延齡微笑著,似乎在看一種表演,然後漫不經心地問:「先生心頭之怒何來?」

汪士榮肅然而立說:「漢人之天下,失之於我輩,我輩卻無力取回,此一怒也;長居於滿人之下,使祖宗羞辱,此二怒也;不視滿人為仇,反與滿人攀親,此三怒也。有此三怒,心頭豈能無火?」

孫延齡聽到這裡,恨不得立即打汪士榮幾個耳光。前兩條,孫延齡還可自我解嘲地寬慰自己。自己的父親雖然跟從孔有德與大明為敵,但自己畢竟未參與其中。而長居於滿人之下的亦非他孫延齡一人,而是天下之漢人!唯有第三怒,孫延齡無法不想到自己。因為他正是因孝庄皇太后之故,才娶孔有德之女孔四貞為妻的。

然而孫延齡不得不壓住心頭之火。因為他知道汪士榮是吳三桂的特使,必是有備而來的。於是,孫延齡不怒反笑地明知故問:「先生可是平西王吳三桂的特使?」

汪士榮見孫延齡沒有生氣,本覺奇怪。現見孫延齡又明知故問,便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汪士榮只得答道:「是的!」

孫延齡笑道:「我替先生羞矣!」

汪士榮不解地問:「將軍何出此言?」

孫延齡說:「先生可是來勸末將參與反清復明之大業的?」

汪士榮說:「是呀!」

孫延齡便笑著問:「大明之天下,到底丟在誰手裡?清兵不是平西伯吳三桂請來的么?」孫延齡不稱吳三桂為平西王而稱平西伯,其意是諷刺吳三桂是大明臣子,卻引清兵入關滅明。

汪士榮沒想到他有此一問,沉吟片刻,本待解釋。

孫延齡卻揮手制止他說:「是誰讓漢人祖宗蒙羞了?不正是平西伯吳三桂么?又是誰認賊作父與賊攀親?不也正是平西伯吳三桂么?」

汪士榮笑著說:「其中原委,將軍只怕尚未弄清。」

孫延齡大笑道:「如果此事都叫沒弄清,不知在先生眼中,還有何事是清楚的?末將所述事實,都是天下漢人有目共睹的,怎能還說沒弄清楚呢?」

汪士榮嘆口氣說:「其實,自己之痛苦,他人又豈能知道?平西王是有難言之隱的。」

孫延齡不顧汪士榮的辯解,繼續說:「先生竟然連這事還沒弄清楚,便從雲南跑到廣西來教訓我了!請問,先生是來策反我孫延齡的么?」

汪士榮見孫延齡直言不諱,心裡暗驚,但想到對於孫延齡這個豪爽之人,只能以豪爽對付豪爽,便釋然道:「是的!」

孫延齡冷然地說:「告訴先生,我孫延齡不需要誰來策反!我若反清,也不會投入吳三桂麾下的!」

汪士榮一愣,問:「將軍何出此言?」

孫延齡說:「吳三桂是什麼人?引狼入室者是他;認賊作父者是他;滅大明者是他;殺永曆帝者是他。他有什麼資格統領天下漢人,完成反清復明之大業?」

汪士榮說:「將軍之言固然有理。可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如今之局勢已變。將軍難道不知,自平西王為永曆帝修陵以來,雲貴兩省之民對平西王已是萬眾歸心,萬民矚目么?」

孫延齡笑道:「吳三桂此舉與失節之寡婦無異,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汪士榮問:「將軍何出此言?」

孫延齡凜冽地說:「殺永曆帝的是他!修永曆帝之陵,拜永曆帝之陵的又是他!豈不正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么?這是十足的官痞!縱觀歷史,中華之民眾是深受此類官痞之害的。令人氣憤的是,此類官痞偏偏能夠屢屢得勢。要說斗,我孫延齡首先得與這些官痞鬥鬥!」

汪士榮哈哈大笑起來。

孫延齡怒道:「先生何故發笑?」

汪士榮笑道:「我笑將軍之幼稚勝過小孩!」

孫延齡問:「末將為何幼稚了?」

汪士榮說:「將軍若與官痞斗,將軍必無對手矣。因為當今之官場是無痞不官,無官不痞!你若與官痞作對,你找誰去作對手?再說,汪某還得請問將軍一事,將軍可知官痞何以能當官么?」

孫延齡一怔,問:「先生認為是何道理?」

汪士榮笑道:「只是官痞之前輩亦是官痞也。所以,才能使官場之官痞代代相傳矣!」

孫延齡聽後默然。因為他不得不認同汪士榮,汪士榮說的都是事實。孫延齡覺得自己理窮詞屈,便要耍賴地說:「不管先生如何說,我孫延齡都是不會投到吳三桂麾下去反清復明的。」

汪士榮便放肆地大笑起來,彷彿已不把所在之地當做孫延齡的將軍府,而當做自己的客廳。

孫延齡讓汪士榮笑得有些不自然,便怒道:「先生笑誰?」

汪士榮毫不畏懼地說:「汪某笑將軍是假丈夫,真小人也!」

孫延齡悖然作色,彷彿要吃掉汪士榮一般。

汪士榮如山嶽一般與孫延齡對峙著。

孫延齡拚命地壓住自己心中的怒氣,然後問:「孫某為何是假丈夫,真小人了?」

汪士榮問:「請問將軍,國家與個人誰大誰小?」

孫延齡說:「當然是國家大,個人小!」

汪士榮又問:「將軍是否認同,為了民族的獨立與自由而鬥爭是大義,而為了個人的好惡和仇恨而力拔山兮氣蓋世是小義?」

孫延齡點點頭說:「確實如此!」

汪士榮笑道:「不分大義與小義之人,是否是假丈夫?」

孫延齡若有所動,遲疑地答道:「是的!」

汪士榮突然嚴肅地說:「將軍因為對平西王吳三桂存在個人感情傾向問題而放棄反清復明之大業,不正是大義與小義不分么?」

孫延齡辯解道:「孫某並非不願反清復明,而是不願投入吳三桂麾下!」

汪士榮問:「縱觀當今之世界,能扛起反清復明之大旗的,舍他其誰?」

孫延齡便沉默不語。因為他覺得汪士榮說的確實有些道理。但是,他又並不願意完全認同汪士榮的觀點。他想了想,嘆口氣說:「先生亦有如官痞也!」

汪士榮不解,問:「將軍何出此言?」

孫延齡笑道:「縱觀當今之官場,有幾個官不是以民族大義教人,以利己思想育己?有幾個官痞不正是讓民眾背著要以民族大局為重的負擔,而聽任他們胡搞亂為甚至為非作歹禍國殃民直至賣國?其實,說穿了,所謂的大義只是官痞用來壓服民眾的帽子保護自己貪贓枉法的傘。」

汪士榮看著孫延齡暗笑。因為他知道孫延齡是在發牢騷,而牢騷之後又不得不依從大義。他想:這不僅僅是孫延齡的悲哀,或許是整個漢人的悲哀。於是,汪士榮心裡的滑稽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更重的悲哀。

汪士榮低沉地問:「這麼說,將軍是答應了?」

孫延齡哽咽著喉嚨點了點頭,淚水從他那深陷而糟紅的眼眶裡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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