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中造勢 三、汪士榮縱論吳三桂的勢坎所在

汪士榮隨小六去了,吳三桂獨坐於客廳之中思索起來。

吳三桂在認真考慮著汪士榮的話的可信程度。按理說,他是那老者之高徒,而那老者是自己舅父祖大壽之幕僚,他不可能千里迢迢地趕來騙自己!但是,他所說令人難以信服,是否有實用價值,也尚未可知!然而,汪士榮如果是真才實學之輩,自己可算得上如虎添翼了。

想到此處,吳三桂覺得不管如何,自己都得進一步試探一下,若汪士榮真有才學,便委以重用。吳三桂打算當夜與汪士榮秉燭長談。

當夜,吳三桂讓人在庭院之中擺酒置食。

等汪士榮在自己對面坐定之後,吳三桂親自為汪士榮斟酒,並說:「先生不負前約,遠道而來,令吳三桂敬仰,故置酒相待先生,以表情意。」

汪士榮笑道:「其實有清風明月相伴,有人生知己相談便足矣!何需以酒促興?」

吳三桂先是一怔,繼而大笑:「先生之論甚合吾心!」

於是,兩人均大笑起來。

吳三桂說:「本王想請教先生幾個問題,不知先生肯賜教否?」

汪士榮說:「汪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吳三桂贊聲好,便說:「依先生之意,本王如何才能成其大事?」

汪士榮說:「凡成大事者,必然順乎天意,得乎民心,有大勢相助,才可能成之。依汪某觀來,平西王如今之局,其坎在勢!」

吳三桂問:「何為勢?」

汪士榮說:「所謂勢,看起來非常簡單,說起來非常複雜!譬如說,一人為單,二人為雙,三人稱眾,已有小勢,萬民方成大勢,這可稱之為人勢;又譬如說,滴水下落,其勢不在落,而在於未落,這叫力勢;又譬如說:國之將成,君之將立,其勢不在成與立,而在於未成與未立,這叫國勢。除此以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勢。」

吳三桂點點頭說:「聽君之言,茅塞頓開!」然後語氣一轉,又問,「勢對人的成敗很重要麼?」

汪士榮說:「確實重要!」

吳三桂說:「先生能否說得更詳細些?」

汪士榮說:「一個人有聰明之天資,有勤奮之習性,若沒有勢,便不能成器。譬如說,一個人從文,既有過人之智慧,又有專心致志之品性,若不得國家大勢,便不能成為大器。又如一個人從文,既有過人之悟性,又有勤奮之品性,若不得乾坤大勢,亦不能成大器。這便是為什麼有些人成功了,有些人失敗了的原因。」

吳三桂說:「如此說來,成與不成均不在於人而在於天了!」

汪士榮說:「正是如此!」

吳三桂說:「既然如此,我等何必枉費力氣?」

汪士榮說:「平西王之言謬矣!天勢雖不可求卻可以遇!人若因此而放棄努力,縱有天勢相助,亦不成大事。人若忠貞不渝,縱使沒遇天勢相助,亦無大憾。」

吳三桂說:「依先生看來,本王之勢坎是天成還是人為?」

汪士榮說:「一半是天成,一半是人為?」

吳三桂問:「何為一半天成?」

汪士榮說:「大明氣數將盡,大清趁勢而成,這本是天成之數,其因並非在於平西王引不引清兵入關!即使平西王不去請,清兵在當時之下,亦會不請自來。」

吳三桂聽了此言,覺得非常受用,連連點頭。然後說:「大明既沒,大清既成,本王若有反清復明之心,這便是天成之勢坎么?」

汪士榮說:「正是如此!」

吳三桂問:「那人為之勢坎何在?」

汪士榮說:「人為之勢坎有三:一是自斷氣脈;二是自斬其根;三是自滅其勢。」

吳三桂問:「何謂自斷氣脈?」

汪士榮問:「平西王可知自己氣脈之所在?」

吳三桂搖搖頭說:「不知。」

汪士榮苦笑一下,說:「如此說來,平西王可是冥冥之中自斷氣脈的了!平西王是漢人,明廷是你的氣脈所在!若無此氣脈,你便有心不平,氣不順,心緒混亂之憂!」

吳三桂覺得有理,自己確實時時刻刻在把自己與大明聯繫起來,且有心氣浮躁之感。於是問:「那本王又是怎麼自斷氣脈的呢?」

汪士榮說:「平西王斬了永曆帝之羽翼,並將其趕到緬甸,便是自斷氣脈。」

吳三桂問:「先生能否說得詳細些?」

汪士榮說:「清廷進京之初,大明氣脈衰,但仍未滅。所以,明廷方能與清廷抗爭!此平西王之氣脈在於大明一樣,大明之氣脈亦在於漢人身上。平西王將大明皇上趕到緬甸,讓其遠離國土與漢人,其氣能久么?這便是平西王自斷氣脈之所在!」

吳三桂問:「本王又是怎麼自斷其根的呢?」

汪士榮說:「孔子云,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平西王既為大明臣子,自然以明廷之君為君,若失明廷之君,便有如樹木失其根須,人命失去血脈。所以平西王之根非在於清廷,清廷是滿人之根,而非漢人之根。平西王之根在於明廷,具體來說是在於永曆帝身上。」

吳三桂聽到此處,不寒而慄。難怪自己在處決永曆帝之時,身體有不適之感。處決之後,自己總是會不時地想起永曆帝那雙優柔寡斷而又無可奈何的眼睛。自己是如此強悍!永曆帝是如此怯弱!自己的根怎麼會在永曆帝身上呢?難道漢人之根均在帝王身上么?若如此,自己的生命深處是否存在著與永曆帝一般的怯弱?

想到此處,吳三桂忍不住說:「本王對此有所疑惑!」

汪士榮點點頭說:「我猜測平西王也不會相信,但如果我指出平西王的癥結所在,平西王便不得不相信了!」

吳三桂說:「你說吧!」

汪士榮說:「平西王貌似強悍,實則懦弱;貌似坦蕩,實則猥瑣;貌似沉穩,實則輕浮;貌似勇敢,實則膽小。」

吳三桂聽到此處,心中大怒,但見汪士榮神態自若,又將心中之怒氣壓住,以狂笑掩飾自己的失態。之後,再說:「從未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如此議論本王!」

汪士榮笑道:「汪某並非議論平西王一人。」

吳三桂說:「此話怎講?」

汪士榮說:「汪某所論是漢人之品性!平西王既是漢人,便有此品性!這也正是汪某說平西王之根在於永曆帝身上的原因。」

吳三桂心想:照他所說,永曆帝是自己所殺,我當然是自斷其根了。吳三桂不想再討論此事,又問:「本王自滅其勢又是怎麼回事?」

汪士榮說:「平西王將永曆帝趕出大明,已令漢人氣憤,而殺了永曆帝,更使漢人絕望。但是,由於漢人心中已知大明之氣數已盡,故並沒有太多的人怨恨你!尤其當平西王將明軍收編,保存大明之力量時,漢人暗中讚歎你的人很多,這便是你的得勢之舉。」

汪士榮緩口氣,繼續說:「然而,平西王在雲貴之地愚弄民眾,欺壓百姓,橫徵暴斂,巧取豪奪,將民眾推入水深火熱之中,這不正是平西王在自滅其勢么?」

吳三桂聽到這裡,心裡默然。汪士榮出言中肯,分析透徹,立論有獨到之論,令他不得不信服。

吳三桂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庭院之中徘徊起來。

汪士榮望著吳三桂的身影,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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