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暗中造勢 二、汪士榮縱論天下大勢

那人穿著玄色長衫,束著頭髮,背向而立。

吳三桂匆匆忙忙地走進客廳之時,首先看到的是那人修長而瘦削的背影。

吳三桂立刻站住,凝目而視,彷彿想從那背影之中看到一些熟悉的東西。然而,他立即感到失望了。

那背影是那樣的生疏,生疏得令吳三桂有一種不適之感。

那人似乎聽到了人聲,轉過身來,與吳三桂對視著。

那人眼中看似平靜卻閃爍著一絲激情。不過只是片刻之間的事,卻讓吳三桂捕捉到了。然而,吳三桂眼裡流露出來的先是驚懼,隨之是陌生。

吳三桂問:「先生是……」吳三桂故意留下半截話不說,其意在試探。

那人像在回憶著什麼說:「名字乃身外之物,不必記在心上。」

吳三桂聞之一怔。他覺得這話似乎在哪裡聽過!吳三桂不得不認真地打量起那人來。然而,吳三桂很快就失望了,他沒有捕捉到一絲熟悉的東西。相反,他覺得更陌生了。據他推測,這人頂多三十多歲,不可能與自己相約於二十多年前。

那人見吳三桂仍沒想起自己是誰,又自言自語地說:「把握時機,造成大勢。」

吳三桂覺得靈光擊頂,突然想到他是誰了,驚喜地說:「你是小書童?」然後,他立即覺得自己的稱呼不妥,因為這人分明是三十多歲的成人了,怎麼還可以稱之為小書童呢?

那人點點頭,眼裡閃爍一下被認出的驚喜。

吳三桂連忙給那人賜坐,並招呼上茶。

那人依言坐下,仍然不發一言,只是認真地注視著吳三桂,彷彿想從吳三桂身上看出些什麼似的。

吳三桂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這是吳三桂從來沒有過的事。吳三桂覺得那人的目光是如此執著而寧靜,令人捉摸不透。

正在此時,傭人來送茶水,暫時打破了這種僵局。

傭人走了,吳三桂示意那人喝茶,那人點點頭,卻並不舉杯。於是,那種僵局又恢複如初。

吳三桂被這種氣氛弄得不知所措,便說了句蠢話:「先生來幹什麼?」

那人搖搖頭說:「為平西王治病而來!」

吳三桂一驚,茶水從杯中溢出來,略帶驚懼地問:「為我治病?我吳三桂何病之有?」說完,哈哈大笑,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所以立即恢複到平日穩沉的神態。

那人不以為然地說:「平西王的病在這裡!」說著指指心臟。

吳三桂急忙問:「難道先生真是小書童?」

那人說:「正是!不過現在卻有名有姓了!」

吳三桂一愣,問:「請教先生大名?」

那人說:「汪士榮。」

吳三桂在心中將汪士榮三字陌念了一遍。與此同時,他聯想起另一個有趣的問題。當年他與那老者相聚於錦州城外之時,他曾問那書童叫什麼名字,小書童說姓名乃身外之物,何必記在心上。如今,他卻特意提醒自己說他已有名字!這是為何?是生活的磨練使他不得不看重名字?還是他現在才有名字?

吳三桂又想到了那老人,問:「你師傅呢?」

汪士榮說:「家師已仙逝多年了!」

吳三桂便唏噓起來。汪士榮神態自然地陪坐著。吳三桂突然記起與那老人的相約,心中一動,難道現在正是老人所說的大勢已成之時么?他的心中充滿了莫名其妙的激情,激動地問:「先生可是來助我成大事的?」

汪士榮說:「正是!」

吳三桂問:「先生認為此時正是大勢已成之時么?」

汪士榮說:「不是!」

吳三桂問:「那先生怎麼此時出現了呢?」言下之意,按他與那老者相約,必須等到大勢將成之時才來。所以,吳三桂有此一問。

汪士榮說:「若不來,恐大勢難成!」

吳三桂驚詫地問:「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榮說:「汪某絕非在聳人聽聞!」

吳三桂平靜下來,誠懇地問:「先生能否詳細告知?」

汪士榮轉動著手中的茶杯說:「有人說,水滿則溢。其實,此話有失偏頗,對於一杯滿水來說,如果不動杯子,水是不會溢出來的。」

吳三桂覺得汪士榮的話說得挺玄乎,不知是何意,但他只得認真地聽,因為他知道正題在後面。

果然,汪士榮將手中之杯慢慢傾斜,讓水從杯口低處流出來,然後說:「當今之勢,本已有如此杯,茶杯已傾,茶水外瀉。然而,平西王卻在暗暗地將茶杯扶正,不使杯子繼續傾斜,阻止了大勢的形成!」

吳三桂急切地說:「先生何出此言?」

汪士榮說:「清兵入關之初,本呈清強明弱之勢。那時,漢族民眾雖有反清復明之念,但由於多數人已對大明失望而未成大勢。之後,由於清兵對漢人推行愚民之策,令漢人剃頭,尊滿人為貴族,本已激起漢人之憤慨,但終究稍縱即逝了。」

吳三桂覺得汪士榮分析得有理,又問:「如今之勢呢?」

汪士榮說:「如今之勢,君權微弱,奸臣當道,朝廷昏庸,政府腐敗,勢利小人無忌,貪官污吏橫行!苛捐雜稅繁多,民眾生活無靠,天下之民眾均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若有人振臂一呼,擁護者必眾!」

吳三桂覺得汪士榮此論有言過其實之處,便問:「民眾當真在等待振臂一呼么?縱觀歷史,民眾處於水深火熱之時,並非就是起兵造反之機。我認為,其關鍵之處不在於民眾之生活狀態,而在於民眾是否對當權者失去信心。如今之民眾對清廷失去信心了么?」

汪士榮說:「平西王之論固然有理,但卻有失偏頗。汪某剛才之論只是針對當局者而言。當局者將民眾推入水深火熱之中,而無人將他們救出的話,大勢仍然難成。」

吳三桂說:「吳三桂不知其中之玄妙,望先生明言。」

汪士榮說:「這就好比水滿杯傾,茶水外溢,若任其自然,茶水雖多,卻不能成勢,只是朝著四方流去。若能挖渠掘溝,將茶水引之,久而久之,外溢之茶水必能成勢!」

吳三桂漸漸明白了汪士榮話中之意,便問:「難道吳某不是這樣做的么?」

汪士榮說:「恕我直言,平西王適得其反。正如我先前所言,杯子已傾,平西王卻在慢慢將其扶正!」

吳三桂又不解了,問:「我又怎麼是在扶正杯子呢?」

汪士榮說:「清廷之施政,重於滿人而輕於漢人,而天下之漢人多於滿人。所以,天下之眾,擁滿者日寡,思明者日眾。然而,平西王卻也如滿人一般,虐待於民眾,拒民眾於千里之外,不因勢利導而成大勢,豈不是在扶正茶杯么?」

吳三桂聽到此處,恍然大悟,執汪士榮之手說:「謝先生良言!」

汪士榮說:「平西王不用客氣!」

吳三桂說:「先生先去休息!我們改日再談。」

汪士榮微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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