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三十八萬公里的兩端

飛機在跑道上加速,然後騰翼而起。我坐過很多次誤點的飛機,但是像這樣還沒到起飛時間,就提前出發的飛機,還是頭一回坐。

因為這是飛往酒泉衛星基地的專線飛機,只要乘客都到了,就可以起飛。現在是早晨九點四十五分,比預定的起飛時間早了一刻鐘。

上海沒有到酒泉基地的飛機,郭棟幫我訂好了昨晚由上海至北京的火車票,今早七點剛過就到達北京,吃過早飯,就直接來了南苑機場。

和我一樣飛往酒泉的乘客,除了郭棟之外,還有幾十個人。其中有些穿著軍裝,有些穿著航天工作服。酒泉基地經過半個世紀的建設已經成了個衛星城,除了部隊之外,還有人數龐大的科研人員,為了滿足需要,每個月北京和酒泉基地之間都會飛幾次。

從北京到我們的目的地鼎新機場約1600公里,十一點五十分,飛機開始下降,從舷窗向下望去,一片土黃色的大戈壁在蒼蒼茫茫間微微起伏,而機場只是很小很小的一塊。

飛機平穩降落,走下舷梯,外面一片陽光明媚,沒有想像中戈壁沙漠的沙塵氣息,空氣反而比北京和上海都要清新。走在停機坪上,望出去是無邊無際的遼闊。旁邊的寇雲火車上睡過一覺之後,精神比昨天剛從上海精神衛生中心出來時要好得多,現在到了這裡,她已經完全恢複了本性,把哥哥的問題藏到內心的小角落裡,甩開步子蹦蹦跳跳,搶到了我和郭棟的前面。

她跑了幾步,忽地跳轉身來,擋在我的面前。

「哥,給我拍張照。」

她雙手張開,要把身後的壯美全都抱攏似的。

我從包里翻相機,卻不防郭棟拍了拍我肩膀。

「幹嗎?」

他用手一指。

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告示牌:軍事禁區嚴禁攝錄像!

寇雲哀叫一聲,聲音聽起來很是恐怖,其實卻渾然沒往心裡去,繼續蹦著向前走。

「這就是你的助手?」郭棟搖著頭輕聲問我。

這次重新在北京見到郭棟,寇雲已經搶著主動把自己的身份向郭棟介紹過了:我是哥的助手,哥到哪裡都要帶著我,我可不會添亂的。

真不知道這話是說給郭棟聽,還是說給我聽,或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其實我之前就已經給郭棟專門去了個電話,詳細說明寇雲的事情。早在辦身份證之前他就知道這小丫頭是和我一起從廣州的看守所里跑出來的,聽我說她的哥哥可能和楊宏民被殺有關,他也吃了一驚。因為寇雲實際上已經捲入了楊宏民案的中心,而且背景相當清白,所以才能以我的助手之名,和我一同來酒泉,不然哪能這樣輕易。

下飛機的旅客不多,來接機的更沒有幾個,很容易就看到舉著寫了郭棟名字的接機牌的人。這是個穿著航天工作服的年輕人,胸口還別了一塊印著火箭圖案的身份卡片,他有一個在兩千多年前十分顯赫的名字——王翦。

王翦話不多,身手幹練,一派軍人作風。確認了我們的身份之後,把我們引上機場外一輛軍車牌照的桑塔納轎車,往酒泉基地方向駛去。

酒泉衛星基地名為酒泉,其實離甘肅酒泉市有近三百公里遠,只是因為酒泉是其附近最著名的大城市才以之命名。確切說來,酒泉衛星基地所在的省份是內蒙古。而從鼎新機場到酒泉基地,也有近八十公里的路程。

這條從戈壁里修出來的路兩邊是粗壯的防風樹木,路比上海的很多小馬路都要窄,只容兩車交會,要是兩輛大客車迎面駛過,怕得要放慢車速,小心翼翼才能不磕碰到。

一小時之後,桑塔納駛入了酒泉衛星基地的中心區域,一路上過了好幾道安檢關卡,不過這輛小車只是略微降下速度,就毫無阻擋地一駛而過。

基地里的道路多是四車道,行人車輛不多,看見的人極少有便服,以軍裝居多。道路建築看起來就像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上海,多了一份質樸氣息,不過一些航天題材的雕塑倒是極具現代氣息。路面極為乾淨,想來這座以軍人為主的衛星城裡,不會有隨手亂扔雜物的人吧。

王翦先把我們領到航天餐廳去吃了頓午飯,四菜一湯,不算很可口,僅能管飽。不過讓我眉飛色舞的是飯後上的一整隻西瓜,這絕對是我這輩子吃到的最棒的西瓜,又脆又爽口,咬下去蜜一樣的汁水四溢在舌齒間。寇雲吃得滿臉都是紅瓤,我也好不了多少。只有戈壁灘特殊的氣候地理環境才能種出這等聖品,在這樣乾燥炎熱的天氣里品嘗,真是絕妙的滋味。

指揮中心是一幢很普通的大樓,完全沒有想像中太空中心的架勢。有這樣的想法應該是自己科幻片看太多的緣故吧,我反省著。

大門口是兩個持槍站崗的警衛,車直接開進去,停在了院子里。大樓的入口也有警衛,我和寇雲分別出示了身份證,並填寫了出入登記,然後領了三張參觀證。

我心裡納悶,怎麼和上海的政府機關進出登記一個樣,完全沒有想像中嚴格呀。

整潔而平凡無奇的走道,如普通寫字樓一般,硬要說差別,那麼上海大多數的寫字樓都要比這裡更漂亮更現代。

「請跟我來。」王翦腰背挺直地大步走在前面,順著走道,進入大樓深處。

他的背影在轉角處消失,我們跟著轉過去的時候,發現他已經停了下來。

一扇厚重的鋼門擋住去路。鋼門前面,左邊兩個,右邊兩個,四個士兵橫槍站崗。在四個戰士旁邊是一個專門的守衛室,王翦站在守衛室窗前,裡面的人正在打電話。從玻璃窗望進去,這間屋子裡擺放了許多儀器,光閃動的屏幕就有三四個。

「知道了。」我聽見他這麼說了一句,然後放下電話,走出門來。

他拿著一個類似機場安檢員用的檢查器,給我們三個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就是寇雲也不放鬆。查完之後,他讓我們交出剛拿到手的參觀證,給我們換了另外三張臨時工作證。

「把這個掛在脖子上。」王翦特意叮囑了一句。

這臨時工作證手感和先前的參觀證完全不同,透明塑膠里封著的,絕不僅僅只有那張印著「工作證」字樣的紙,還夾著一塊硬卡。我猜想這是一種自動身份識別卡,如果沒帶著這東西,恐怕進了裡面,警報就會響起。

低沉的轟鳴聲中,鋼門緩緩移開。出乎我的意料,裡面是個電梯間。

左右兩排各五扇電梯門,王翦做了個請的姿勢,在他旁邊一扇電梯門正在打開。

電梯里的空間比一般的貨梯還要大幾分,沒有華麗的裝飾,四周是青色的金屬壁,白色的光線從頂上照下來。我特意查看了一下,生產這台電梯的不是常見的幾家電梯廠,而是一個從未聽說過的牌子,廠家的名稱是一串數字。這是由軍工廠生產的電梯。

王翦按了四樓,然後電梯門關起,微微一震,開始運行。

電梯速度很快,我有一瞬間的失重感,重新恢複重力的時候我意識過來,這電梯正飛速下降。

我掃了一眼樓層按鈕,一到七樓共七個按鍵,直接用阿拉伯數字表示,這上面的二樓就是地下一層,而我們的目的地是地下三層。

隔了很長的時間,樓層指示燈才跳到了「2」,不知道這電梯每秒的速度是多少米,但普通的鑽地導彈肯定穿不到地下一層。

心裡琢磨著,指示燈就跳到了「4」。

「你們終於來了,我是張鴻漸。」一位老者站在電梯門外,衣冠筆挺,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張總指揮。」王翦肅然立正。

他和我們一個個握過手,他手掌粗糙有力。

「我這裡已經就緒,就等密碼了。」他對郭棟說。

郭棟點點頭,同時用眼角餘光掃了我一眼。

這地下三層四處是迴廊,像迷宮一樣,天頂距離地面有四米多,讓人感覺很空闊。不知這一層到底有多大,肯定比地面上看的一層大得多。

米白色的走廊兩邊每隔幾步都有壁燈,頭頂還有菱形的吸頂燈,四下里照得通明。走廊里空空蕩蕩,沒碰上一個人。所有的房間門都是關著的,每扇門旁都至少有一個刷卡感應器,我看到有幾扇門旁還有密碼鍵盤。

「這兒有多深呀。」寇雲好奇地問張總指揮。

「很深。」張鴻漸看了一眼寇雲說。

「挖這麼深要用很久吧。」

「是的。」

這位總指揮一邊走一邊回答著,口氣不加掩飾地敷衍。寇雲的神態一向很討人喜歡,不過在他這裡好似完全失效。這裡的一切都是高度機密,我們這幾個人能進來,已經是例外,又怎麼會透露過多的信息給我們。

在這迷宮裡並沒有轉很久,很快我們在一扇門前停住。張鴻漸拿他的工作卡在門前刷了一下,然後推開門。

這是一個有五六百平方米的大廳,數十名工作人員正在終端電腦前工作,與一般公司相區別的是,這裡絕大多數的位子之間是相通的,沒有隔板。最前方有一個十平方米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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