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殺人者是誰

遠遠望見了上海提籃橋監獄森嚴的大門。這是我第二次來到這個地方。

去年的夏天,我曾經探訪過這裡一間空空如也的囚室,在那裡找到了解開二十五年前一宗奇案的鑰匙。今天,我希望在這裡能得到另一把鑰匙。

解開我身陷的這個複雜的迷局,需要許多把鑰匙,這或許不是最關鍵的那把,但對我來說,卻很重要。

今天我要找的人,是一個被判死緩的殺人嫌犯,名叫歐陽承。

一個人已經被法院判了刑,那麼他就不是嫌疑犯,而是認定了的罪犯。可對我來說,這個歐陽承是一個嫌疑犯,他或許是有冤屈的。

這個世界上受了冤屈的人很多,我不會無緣無故地去關心其中之一。

昨天,我拿著記者證找到了幻彩魔術雜技團的團長。幸好他看我相貌堂堂一臉純良就相信了,沒有打電話到晨星報報社求證。不然的話想一想,接電話的同志告訴他「那多以前是我們的記者,不過聽說殺了個人已經被公安機關繩之以法」,會是怎樣的後果。

中年團長翻箱倒櫃找出一張從前的海報。這張海報吹噓了一番他們的魔術項目是多麼的精彩,裡面就有魔術師寇風穿著燕尾服的照片,很神氣。

我轉頭打算問寇雲,這是不是她哥,看見她的表情,就知已不必再問。

她獃獃望著寇風的照片,眼圈已經紅了。

之所以說這是張從前的海報,是因為海報上的兩位魔術師,現在都已經不在幻彩魔術雜技團了。

海報上的另一位主角,歐陽承魔術師行兇殺了寇風的女助手,寇風也因為這件事而離開了幻彩魔術雜技團。

這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了,到如今,寇風原本的手機號已經不再用,人也多半不在這座城市,團里沒有人和他仍有聯絡。對寇雲而言,她找到的是她哥哥過去的痕迹,僅此而已。

我和寇雲站在提籃橋監獄的大鐵門口,等待約定的人出來接我們。

伴隨著刺耳的警笛,一輛囚車在我面前開進了監獄鐵門。

我心裡湧出荒謬的感覺。我這樣一個在逃犯,竟然堂而皇之地站在這裡,準備去探望一個囚犯。這實在是黑色幽默。

人是郭棟幫我介紹的,從前是郭棟的同事,現在剛升任這座監獄的副監獄長。

並沒有等太久,一個看上去不到四十歲、微胖的警官向我快步走來。

「你就是那多吧,你好,我是徐鴻。」他和我握了握手。

「我是寇雲。」寇雲也湊上來要和他握手。她一定覺得作為一個小逃犯和警官握手是刺激又好玩的事情。

徐監獄長和寇雲握過手,並沒有直接帶我們進去,反而站在原地,臉上露出一絲尷尬。

「呃,真是不好意思。」他向我抱歉地笑笑說,「我剛來不太久,老郭和我說你們要找的那個犯人,我當時在電腦里查了一下,是我們監獄的,就答應了。不過剛才我準備安排具體見面的事,找人來問了一下,才知道……」

「他轉到其他監獄了嗎?」我看他躊躇,問道。

「嚴格說起來,還算是我們監獄的。可是目前人不在我們這裡。這個犯人的精神出了問題,現在已經轉送到市精神衛生中心了,讓你們空跑了一次,實在抱歉啊。」

說到寇風,幻彩團的張團長一臉的惋惜。

最初這個小夥子來團里應聘的時候,張團長並沒怎麼在意,結果寇風當場就變了個隔空取物的魔術。他把自己的一支鋼筆交給張團長藏好,再甩了個花哨的手勢,施施然從西裝里把這支筆再次拿了出來。

這一手當時就把場子震住了,張團長不是魔術師,但他和這一行沾邊已經幾十年了,基本的道理都明白,只是沒有下苦功練,可這一次,他居然看不出寇風使了什麼手段,把他親手放進褲袋裡的筆變了回去。

另一位在現場的魔術師歐陽承也看不出來。

所以幻彩團的魔術師,從那時起就變成了兩個。

歐陽承的拿手魔術是紙牌,在此之前,團里就他一個魔術師,所以在團里的地位是台柱級的。可是自打寇風來了之後,情形就大為改觀。

每一次寇風出場,都能把台下的氣氛調動到最熱烈。他有一個表演項目,是拿出一件東西,任由台下的觀眾藏,藏完之後他說一二三,東西就再次出現在他的手裡。這樣反覆多次,寇風又善於調動氣氛,最終可以讓觀眾的情緒為之瘋狂。表演得多了,甚至有許多的觀眾,看了一次之後,回去苦思寇風的破綻,第二次做好準備再來看他的表演,打算揭穿他,卻沒有人能夠成功。

最出名有兩次。一次有十多個觀眾事先商量好,由最先的觀眾把寇風的東西接下來,卻暗地裡交給後面的人,這樣看起來是一個坐在前排的觀眾把東西藏起來,實際上卻是坐在後場的一個觀眾把東西藏進了內衣里。另一次一位觀眾帶了一個保險箱,當場把寇雲的東西鎖進了箱子里。這兩次幾乎是難以破解的死局,但都被寇風成功地把東西取到手裡,當那一群觀眾當場告訴別人他們是怎麼傳接的,當那個保險箱被打開裡面空無一物時,全場為之震撼。

事後歐陽承私下對別人說,這一定是寇風找來的托,否則不可能完成這樣的魔術。流言多了,張團長親自動問寇風,寇風卻笑而不答。

不知不覺間,寇風在幻彩團里的地位,全面超越了歐陽承,兩人之間的關係,也從一開始的微妙,漸漸轉為眾人皆知的對立,甚至相互拆台。由於歐陽承人長得帥,變紙牌魔術時很有氣派,也頗受歡迎,所以儘管張團長更看重寇風,但對兩人之間的矛盾,一直能壓就壓,能調和就調和,並不打算把其中一個開除出團去。

可是事情,終於還是走到了無可挽回的一步。

幻彩團所有的成員都住在團里統一的宿舍里,重要的成員都有獨立的屋子,次要一些的就幾個人合住一間。而歐陽承和寇風,都是住獨立居室的。

2005年初春的一個晚上,歐陽承揣著一把水果刀闖進了寇風的房間,但當時寇風不在,為他開門的,是寇風漂亮的女助手黃芸。黃芸出現在寇風的屋子裡,這並不奇怪,團里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

那天寇風邀請了張團長和另外兩個團里的人,準備搓一晚上的通宵麻將,算算時間差不多了,他到樓下的超市去買了幾包速食麵。等他重新回到宿舍的時候,發現門大開著。

他推開門,卻看見客廳里,黃芸倒在血泊中。旁邊坐在地上的歐陽承,滿臉滿身的血,手裡還握著滴血的刀。

寇風嚇得倒退一步,正好撞上走進門的張團長。

「殺人啦!」兩個男人大聲叫嚷起來,驚動了其他團員,很快就響起了女人驚恐的尖叫聲。

歐陽承一刀捅在黃芸的心臟上,女孩當場因失血過多而休克,死在了醫院的急救台上。

歐陽承坐在地上愣住有幾分鐘,緩過來抬起頭,眾人已經把他團團圍住。

他把刀扔下,大叫著「不是我,不是我」想要奪路而逃的時候,警笛聲已經快到門前了。

歐陽承被當場抓獲,整件兇殺案在認定上沒有問題,儘管他死不承認,依然很快被判死緩。

這件事讓寇風受了很大的刺激,不久就不顧團長的苦苦挽留,離開了幻彩魔術雜技團,不知所終。同時失去兩個當紅的台柱,雖然張團長很快又引進了一位魔術師,依然免不了票房的一落千丈,從之前的蒸蒸日上大有盈餘,變成了現在的苦苦支撐。

讓我下定決心去找歐陽承的,是張團長告訴我,他事後才知道的一個小道消息。

魔術師和漂亮女助手有緋聞是常見的事情,寇風也並不避諱和黃芸的關係,兩個人時常出雙入對。可是,和黃芸相熟的幾個小姐妹卻說,在出事之前一段時間,她和寇風之間的關係似乎出了點問題,反倒是有幾次看見黃芸和歐陽承在一起,看兩人的眉梢眼色,已經不僅只是曖昧,還沒等找個機會私下裡問問黃芸,就出事了。

如果黃芸甩了寇風,轉投歐陽承的懷抱,照理該是寇風氣急敗壞,怎麼會是歐陽承動手殺了自己的情人呢?

不過歐陽承是在行兇當場被抓獲,兇器也是自己家裡的水果刀,證據確鑿。他直到被警察帶走,還一直叫喊著自己是冤枉的,水果刀前一天就已經不見被人偷走,並說寇風才是真正的兇手,不過這一切都無濟於事。在場十幾個人都看見,刀握在他的手上,黃芸的血噴了他一身。

聽張團長講述這些的時候,我遍體發涼,心臟卻劇烈地跳動著。

真是熟悉啊!

「請坐。」歐陽承沉著地對我們說。

他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很瘦。他長得很像電影明星金城武,鬍子拉茬,眼窩深陷下去,眼睛炯炯有神。

「坐,隨便坐。」他再一次微笑著說。

我和寇雲對望了一眼,看來和他的交流會很困難。

「我們已經坐下了,歐陽承先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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