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埋屍人」

因為正在放暑假,打籃球成了我們這些大院子弟最好的選擇。

籃球場上,我們下身穿著軍褲,腳蹬綠帆布膠鞋,一個個光著膀子,在烈日的曝晒下,也不怕中暑。正當我閃出空當準備投籃時,響起了一陣自行車的鈴鐺聲,接著,黑伢子扯著嗓門吼道:「老豆腐被人欺負了,三中那幫人打了他,說要拔旗。」

黑伢子和老豆腐都是住在那片小樓里的軍人後代。我們這撥人,由於家庭環境相當,又上同一所中學,自然而然就抱成了一團。因為有出身的優越感,我們當時非常排外,總覺得那些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甚或那些小商小販的孩子根本不配和我們說話,所以和同學們相處得都不算很好,現在想起來很是幼稚。那時正值十四五歲的年紀,體內的雄性荷爾蒙已經開始分泌,很容易為各種事情發生爭鬥。因為我們人多,又比較抱團,一旦出事,大院里又是最好的避風港,所以,在外面打架鬥毆就成了家常便飯。有一陣子,我們這幫人整天在跟各式各樣的人發生爭鬥,從校內到校外,似乎是樂此不疲。當然,我們的父母長輩,很少知道我們在大院外的情況。

老豆腐被打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因為他性格好,容易被欺負,而是他特別喜歡「搞對象」。他眼界高,找的女孩大多漂亮,而且同時不止搞一個。漂亮女孩是最容易引發男人間的群體打架事件的,尤其是我們這群半大小子。聽到老豆腐又被打的消息,大家都不以為然,早就習以為常了。可自己兄弟被欺負,我們不能袖手旁觀,於是扔下籃球,聚在了一起。

「誰幹的?」問這句話的人叫常俊,他爺爺是某集團軍的總參謀長,算是我們這群人中家長級別最高的,他是我們這幫人的頭頭,當然,論年紀、體格、手黑程度,他也確實具備這個實力。

「三中的蝦子。老豆腐被打得變了色。」黑伢子說這話的意思是老豆腐被打成了熊貓眼,雖然受傷不重,但是極折面子。

「媽的,蝦子敢打咱們的人,狗日的,人在哪兒?咱們揍了他。」常俊惡狠狠地吼道。

「老豆腐說,他帶著十幾個人在花壇公園和麗麗照相玩呢,咱們現在就去?」

麗麗就是老豆腐最新的女朋友。我們在外面打架,百分六十以上的場次是因為老豆腐。常俊一揮手道:「回去拿自行車。」

那陣子特別流行山地車,我們基本人手一輛,一買回來,就拆了擋泥板,弄成了賽車的樣式,騎車帶人時,被帶的人全得坐在前面的大樑上。為了打架方便,我們都把雙肩背書包改成了綠帆布的單肩挎,裝塊磚頭就能掄人,也有用襪子包幾包電池塞進去掄電池的。

我們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地朝花壇公園出發了。一路上,大家商量了無數的對敵方法,不過,翻牆進了公園後,迎面就撞上了三中的那幫人,什麼「迂迴」、「埋伏」、「衝擊」,瞬間忘得乾乾淨淨。常俊一嗓子:「打!」我們掄起單肩挎就朝那十幾個人砸去,瞬間,哭爹叫娘聲一片,周圍談戀愛的、遛彎兒的一瞧這陣勢,立刻嚇得四散逃開。

很顯然,對方只是來遊玩的,手上啥武器都沒有,於是紛紛奔逃。我們豈能輕饒這些「犯我之敵」,也撒開丫子追逐各自的目標。當時,我對付的是一個看著個子不高但很敦實的小胖子。那小子的腦袋挨了我兩下,已經出血了,他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很快就跑進了花壇公園最著名的風景區——紫竹林。

花壇公園的這片紫竹林非常茂盛,佔地面積極廣。林子里有一片假山區,假山前還有六個造型逼真的元謀人石雕像。不過,這是個很失敗的人造景觀。紫竹林茂密,日光本就很難照進來,即便是陽光最強烈的夏天,林子里都是昏天黑地,而這些表情猙獰的元謀人,在昏暗的林子深處,給人感覺就是形似鬼魅。

小胖子慌不擇路地跑進了紫竹林,我也追了進去。當我追趕到假山景區時,卻看不見他的人影了,但我知道,這小子肯定躲在假山的某個洞里,或是某塊石頭的後面,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搜尋起來。我先將南面整個一片石林分毫不差地搜索了一遍,沒見他,可以肯定,他跑到了背面。我正打算繞過去,忽然,在最後一塊石頭的石頭凹陷處,我發現了緊緊縮在那裡的他。只見他雙目緊閉,雙手緊緊握著一把泥土,渾身瑟瑟發抖,似乎緊張到了極點。

看他這副樣子,我不由得心軟了,正要說話,小胖子忽然睜開了眼睛,對著我連連做出噤聲的手勢。什麼事能把他嚇成這樣?別是這小子想使陰招吧?

我又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看他樣子,不像假裝,我有些納悶,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只見他又用手朝假山的背面指了指,我頓時明白過來,知道那裡肯定有事。

一時間,我有些猶豫。小胖子則躡手躡腳地起來,沿著假山爬了上去。到了半山腰,他透過兩塊石頭的縫隙處望了望,然後沖我招手,他的表情似乎驚慌到了極點。因為小時候的經歷,我知道,這種表情是不可能假裝出來的,心裡不由得一緊,也跟著爬了上去。假山能有多高,我兩步就到了小胖子的身邊。他給我挪了個地方,透過縫隙,我赫然看見一個人正在刨坑,而他身邊,則躺著一具屍體……

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發生了謀殺案,兇手居然膽大包天,敢在公園裡殺人後就地掩埋!紫竹林里雖然人不多,但總還是會有個把人來吧,比方說我和這個小胖子,由此可見,兇手膽子有多肥。相比較,我在情緒上要鎮定許多,畢竟見識過大場面。我知道,面對這樣一個狗膽包天的殺人犯,最好的辦法就是撤離現場,以防被他發現之後殺人滅口,於是,我拍了胖子的肩膀,示意他跟著我,先離開這裡。

當我們倆躡手躡腳地離開竹林區,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汗如雨下,混合著血水,淌得滿臉都是,身體也顫抖個不停,我連拉了幾次都沒把他拉起來。因為共同經歷了這件事,我們相互之間的敵意早已蕩然無存,我脫下身上的背心替他將腦袋上的血水擦乾淨,還好,只是被砸了一個口子,雖然流血比較多,但沒有大礙。做完這一切,我摸出一包「渡江」,遞了一根給他,倆人坐在竹林口抽了起來。過了很久,小胖子才深深地吸了口氣,說道:「咱們得趕緊報告公安局。」

看著傷口不斷滲出鮮血的小胖子,我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說道:「城北軍區的何冰。下手重了,哥們兒,別怪我。」說罷,我伸出右手。

「三中賈小兵,我他媽都是被蝦子害的,早知道,下午就不該來。」

賈小兵的手依然在顫抖。顯然,我鎮定的神態刺激了他,這哥們兒雖然心裡很怕,但竭力想裝作不怕,可四肢並不受他控制。

林子外人流不斷,漸漸緩解了我們的緊張心情。

突然,正抽著煙的賈小兵猛地一個激靈,手劇烈地哆嗦了一下,煙頭在我的褲子上燒出了一個大洞。我正要發怒,卻見他用手悄悄地戳了我一下,隨後用鼻子朝前點了點。我順著那個方向望去,心臟也立刻狂跳起來。

就在我們正前方二十米左右,一個身材消瘦、頭髮蓬亂的年輕人走了過去,他三十多歲,表情有些鬼祟。他,正是剛剛在紫竹林里埋屍體的那個人。顯然,他是從北面繞過來的,而我們還沒有離開。短時間內,三個人第二次碰面,我盡量壓抑住自己心中的慌亂,說道:「咱們跟過去,把他落腳的地方弄清楚。」

我是帶著商量的語氣和賈小兵說這句話的,因為我不確定他是否敢去,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了,看來還是再和我較勁,不過,身邊多了一個同伴,壯膽總是好事。我們起身,邁著已經有些綿軟的雙腿,極度緊張地跟著那個殺人犯。我雙手緊緊攥著軍挎包里的磚頭,手心裡滿是汗,此刻,我們的精神高度緊張,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都會引起我們最激烈的反應。不過,這種追蹤行動很快就告一段落,因為殺人犯根本就沒出公園,而是走到了一棟小平房前,拉開門,走了進去。我們遠遠望去,只見門口左上方掛著一個門標——公園綠化辦。

這完全出乎了我們的預料,沒想到兇手居然會是公園內部的工作人員。這小子膽子不是一般大,而是特別的大。

我們不敢有絲毫耽擱,立刻轉身,連奔帶跑地出了公園。我甚至連自己的賽車都沒取,直接去了距離花壇公園不遠的和平路派出所。也不知道該找誰,見一個辦公室里坐滿了人,我便沖了進去,問道:「請問,報案找誰?」

「報案?你發現了什麼?」一個年輕的警員抬起了腦袋,問我道。

「殺人,我看見有人殺人了。」我扯著嗓門,有些失態地喊道。

「去去去,小屁孩子,知道亂報案的下場嗎?」一個年紀稍大的警員皺著眉頭,呵斥我們。

這裡必須交代一下,九十年代初期,為了普及報案的方式方法,電視里甚至還做過廣告。可自那以後,有一段時間裡,出現了虛假報警滿天飛的情況,所以警察會這麼說,與不負責任無關。尤其是我們這般年紀的孩子,特別喜歡做這種無聊的惡作劇。再加上賈小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