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范海勒之約

牆壁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淡淡的藍色。這是一種能讓人安寧下來的顏色,但是在牆上,又隱隱畫著一些沒有規律可尋的奇異曲線,就像大海里起伏的波濤,盯著看久了,會讓人不知不覺沉迷於藍色的汪洋中。與其說這有助於放鬆心情,倒不如說有輕微的迷幻效果,這才是主人真正想達到的目的。

長廊里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木凳上,我望著面前厚實的木門,王潤發已經進去近一個小時了,我還要等多久?

這是一幢靠近上海延安西路的新式石庫門建築的二樓,在滬上並不大的專業催眠師圈子,這是個叫作「歐明德心理診所」的地方,是極有名的所在。

一般來說,催眠不是對人人都有效的,有所謂極易催眠的「催眠體質」,更有諸多令大半催眠師都無能為力的「催眠絕緣體」。通常,一次催眠是否成功,和被催眠者的精神狀態息息相關,這其中包括本人的性格、信仰等不可變因素,也包括被催眠時的情緒,對催眠師的信任度以及配合度。

這個歐明德了得之處,就是他能破解大多數的「催眠絕緣體」,對九成以上的人成功催眠,而且即使被催眠人在心理上抵觸或者懷疑,他也有一套方法能步步瓦解對方的抵抗,當然這樣做的效果大大降低,可是在其他催眠師看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不過歐明德對我的第一次催眠就以失敗告終,我還記得事後他像被水鬼附身般臉色鐵青的模樣。那次我因為進入一座三國時期古墓探險,被墓道里刻著的詭秘符號暗示,徘徊在生死邊緣,經人介紹求助於他,他卻無功而返,才有了我之後的尼泊爾之行。這說明他的催眠本事,和暗世界的奇人異士相比,還上不得檯面。

可這一次給王潤發做催眠,他出馬是綽綽有餘了,我可不想什麼事都去向路雲求助。讓她這位中國古幻術一系當代的傳人幫王潤發這個糊塗傢伙長記性,實在太過浪費了。對我來說路雲是尊大神,能不請還是不請的好,免得小事請多了真有大事人家甩手,那才叫糟糕。雖然貌似路雲與我關係不錯,凡有請求從不推脫,但這每次見面都要考驗我定力的女人,心思可比何夕還難猜十倍,所以平凡人還是要有平凡人的自覺。

門終於開了。先出來的是王潤發,後面是歐明德油亮的腦門。

「怎麼樣?」我急著問。

「哎呀,我是迷迷糊糊的,歐醫生說我不是適合催眠的人,這次催眠不太成功,所以還是沒能回憶起當時的具體情況。」王潤發搖著頭大聲說。

我眼角的餘光瞟到歐明德以極輕微的幅度點了點頭。

「哎呀,那耽誤你上午的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本想幫警方出份力呢,沒想到還是不成。」我遺憾地對王潤發說。

「哪裡哪裡,這個,我認錯了人,害你在警局裡待了大半天,才真是不好意思呢。」王潤發連連擺手。

王潤發性子直耿,我一說想找個催眠師幫他回憶他就同意了,連我要給他的兩百塊請假誤工費都不肯收,他是想以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失。

「老王啊,我和歐醫生好久不見,還想在這裡坐一坐,要不你自己回醫院?」

「好,好。那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我目視王潤發下樓,從窗戶里看他拐出弄堂的窄道,這才轉身示意歐明德。

「進去聊吧。」他說。

我坐在鬆軟舒服的沙發上,一般人在走廊里放鬆了心情,又坐到這樣的沙發上,恐怕只要歐明德稍加引導,就能進入昏沉欲睡的失神狀態中了。

「你催眠成功了?」

「當然。不過應你的要求,我最後給王潤發的潛意識下了催眠失敗的指令,所以他在恢複清醒後才會這麼說。」

這是因為何夕的關係才特意事先對歐明德要求的,因為如果不讓王潤發這麼認為,有什麼發現會很快讓調查此案的警方知道。

歐明德把一幅列印照片遞給我。

「怎樣?」我接過來問。

「他確認了,就是照片上最右邊的男人!」

「確定嗎,不會再認錯了吧?」

「深度催眠狀態下王潤發完全回憶起了當時的情形,誤認的概率很小。就好比你前一刻看見一個人,後一刻讓你認照片一樣。」

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我已經為此準備了很久,卻依然無法用完全坦然的心情去面對。

為什麼王潤發會誤認我,為什麼我會覺得從未謀面的范哲似曾相識,為什麼滿腹心事難以接觸的何夕會對我的態度與他人截然不同,在酒吧有說有笑,最後還去了酒店?這些終於有了一個確切的答案。

那就是我的側面看上去與范哲非常相似!

王潤發看到我的側面,誤以為是范哲,而等我被按在地上,一邊臉貼著地,他跑上來確認時,也只能看見我的半邊臉。而等他稍後看見我的正面時,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也不會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生懷疑了。

而我初看到范哲的照片,覺得眼熟,苦思許久想不出何時見過,如果那時我照照鏡子,或許就會恍然。

我的魅力,更不可能大到了吸引因為情郎徘徊在死亡邊緣而傷心欲絕的何夕,她對我甚至比對倫勃朗都和善些,就是因為我長得像范哲。或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她看著我的時候,心裡一定隱隱浮現范哲的身影,第一天晚上,她一定是把我當成了范哲,才會發生那件事吧。我甚至忍不住去想,在我渾渾噩噩的時刻里,她纏綿時一定在喊著范哲的名字吧……

的確,我曾經在心裡懷疑,何夕為什麼對我這樣,是她真的對我有意,還是她別有所圖?

好了,現在可以不用再進行那種可笑的懷疑了,她嘴角的微笑,她柔和的眼神,全都是因為另一個男人。

在瑞金醫院發現的秘密,我決定不再對何夕提起。那個不該出現的生命,就讓何夕處理掉吧。

我木然坐在沙發上,心裡千迴百轉,想要學人揮劍斬情絲,卻發現自己拿的是把鈍劍,左衝右突,反勒得自己痛苦不堪。

正在暗惱自己為何如此不洒脫,歐明德遞了張紙給我。

我接過一看,上面寫了三個數字。

「836」。

「你如果不準備接受我的心理輔導,就把心事留回家想去,我先把王潤發的事情講完。」歐明德是心理醫生,當然能看出我的不對勁。

「哦,不好意思,你說。」我強打精神對他一笑,「嗯,這麼說王潤發還有別的發現?」

「當天王潤發和那個男人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路,直到快出醫院大門才分開。所以王潤發還看見他上了一輛等候在醫院門口的計程車。我引導催眠狀態下的王潤發注意那輛計程車,結果讓他回憶起那輛車是大眾出租公司的,而車牌的最後三位數是836。我想這可能對你有用,你能據此查到照片上的人之後去了什麼地方。」

我並沒有對歐明德說前因後果,這是他察言觀色後為我額外做的事。

「謝謝。」我表示了感謝,雖然我覺得這其實並不重要。范哲是當天中午的飛機,他當然是打的回賓館拿行李後去機場。

出了歐明德的診所,我拐出弄堂走在延安路上。今天上海來了寒流,氣溫比昨天低了好多,風很大,吹在臉上略略有一點刮進皮肉里的痛。這正是我現在需要的。

「咦,那記者,你不和歐醫生吃飯了?」一個大嗓門打散了我的茫然。

我隨聲望去,是王潤發。他正在一個公交車站牌下驚奇地看著我。

「啊……我中午臨時有事,只好和歐醫生再約時間了。你還沒等到車嗎?」

「可不是,都等了20分鐘了。」王潤發抱怨著。在這樣的天氣里等20分鐘的車是有些難熬。

「哦,我順路帶你回醫院吧。」我招手讓一輛出租停下。先前讓他先走是不得已,現在碰到了,當然不好意思不把人家送回去。

「那就謝謝啦。」王潤發也不和我客氣,跟著我上了車。

瑞金醫院並不遠,加上紅燈等候也就20分鐘。王潤發道謝下車後,我讓司機去浦東國際機場。

「啊,去機場,你能不能稍微耽誤一會兒,我去加個油。」

「那算了。」我把車費給他。

「哎,等等,不會多算你錢的。」司機著急地說,這可是筆大生意。

可是我心情不好,不高興和他多磨蹭,開門下車。

瑞金醫院門口排著好幾輛車,選擇多著呢。

我走到排在第一輛的計程車旁,正要拉門上車,眼睛掃過後面那輛車,卻一愣。

那是輛大眾的計程車。

不會這麼巧吧。我心裡想著,但這輛車車牌的最後三個數字, 正是「836」。

我摸出寫著數字的紙對了一下,然後向這輛車走去。

「您好,去哪兒?」司機側過臉向我點頭示意。

「機場,浦東機場。」

司機吹了記短暫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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