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毀滅的幾率·第一個遊戲

程偉平穿著藍白相間的大號犯人服,肥胖的身軀縮在椅子上。聽見我們進來的響動,他抬起頭,隔著玻璃望過來,臉上的神情頹喪又沒有生氣。

他看著何夕,微微有些驚艷的動容,然後看看我,表情困惑,又垂下頭去。我猜他早已不記得我了,所以奇怪為什麼有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要見自己。郭棟並沒有跟進來,但有沒有在看監視錄像就不清楚了。

「還記得我嗎,採訪過你父親的記者,他得的是絕症的事,也是我不留神說走嘴才讓你知道的。」我和何夕坐到他對面,我先開口說。

程偉平猛地抬起頭:「是你。」

他依然耿耿於懷,要是他早知道程根身患絕症,就不會再下殺手,以至於落到現在的地步。

「怎麼,要來採訪我?採訪我是怎麼把自己父親掐死的?」他慢吞吞地說,帶著破罐破摔的絕望。

「哦……不。」我轉頭望了眼何夕,是她要來的,我並沒什麼想對這個胖子說。

「你別在意,這些天我的心情很沉重。」程偉平反倒道歉起來,「沒關係,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都會回答。我幹了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每一天我都在懺悔。」

他怎麼這麼配合?還挺有禮貌的。我心裡一嘀咕就知道了原因,現在他判的是無期,表現好會獲得減刑,二十年之內就能出獄,那時他爹的遺產不還是他的嗎。他當然要「好好改造」了。

「程先生,你好,其實是我想見你。我在海勒國際工作,或許你沒聽說過它,這是個醫療機構,我從事這方面研究。我對你父親的海尼爾氏症突然康復非常感興趣。你的案情我們已經在警方那裡了解了一些,我們現在有個推測,你父親可能是服用了你提供的……特殊藥物,才恢複健康的。」

程偉平原本頗有禮貌的神態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發生了改變。他的眼珠鼓了起來,肥肥的嘴唇張開,臉部肌肉開始跳動,表情越來越古怪。

「其實,那種藥物對一個正常人而言,的確可能會致命,但對海尼爾氏症的病人,卻是莫大的福音。」

何夕的這句話一下子把程偉平努力維持的平靜擊碎,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放到了腦袋上,用力扯著頭髮,彷彿完全忘了我們的存在,他自顧自地低聲吼著:「該死的,和我猜的一樣,該死的,真該死……」

等他稍稍平靜下來,何夕又問:「這只是我們的一個猜想,能否告訴我,你回去之後覺得他和之前比有什麼異常,特別是他的精神方面?」

「有什麼異常?罵我罵得比從前更凶了許多,天知道他怎麼會有這麼好的精神,對他來說罵我就是最好的娛樂。」程偉平失魂落魄地說。

「這麼說他的精神比從前更好了,你覺得他亢奮嗎?」

「亢奮?」程偉平露出回憶的神色,「罵我的時候比以前更激動了,要不然我也不會一時失去理智撲上去掐他脖子,那時我只是想讓他閉嘴,閉嘴!」程偉平吁了口氣,讓自己再次鎮定下來,「這麼說來,他是有點亢奮。」

「可你為什麼請人去把他的內臟挖空呢?他這麼死了還不夠解氣嗎?」何夕輕輕問。

我皺了皺眉,郭棟都說了不是程偉平,怎麼她還要這麼問。

程偉平搖頭說:「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那麼,你能聯想起誰會幹出這樣的事嗎?」

程偉平又搖頭:「我想不出,這是警察要乾的事。」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何夕說了一半突然停住,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給程偉平看。

「最右邊那個人,你見過嗎?」

程偉平認真看了幾眼,再次搖頭:「沒見過。」

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氣聲從何夕的嘴裡發出來,這一瞬間她顯得非常失望,然後她無視我詢問的神情,把照片收了起來,沒有一點拿給我看的意思。

我只瞥見個大概,這是張三個人的合影,中間的女子就是何夕,右邊的男人臉沒看清楚,而左邊那個,似乎是倫勃朗!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何夕偏過頭問我。

我搖了搖頭。

「那就這樣吧,謝謝你。」她對程偉平說。

走出探望室的時候,郭棟拍了拍我肩膀,湊到我耳邊問:「那張照片是什麼?」

他果然一直在監視室里看著。

「我不知道,我也很想搞清楚。」我滿嘴苦澀地回答。

何夕把照片拿出來問程偉平的時候我就知道,先前問的和范氏病毒有關的問題都是掩護,這恐怕才是她今天來的主要目的。這一刻起我就渾身不自在,雖然心裡不願意承認,但我的確被利用了,而何夕卻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我突然懷疑起,在她的心裡,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角色?

回想起來,她是在聽說程根的內臟被盜之後才表現出異常的,而之前的那個晚上,我們相處得很愉快啊。就算她利用了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她對我的態度,還是和對其他人有明顯不同的。

一面在思前想後,一面又對自己這種被感情搞得期期艾艾小肚雞腸的狀態極不滿意。郭棟在提籃橋監獄還有公務,只把我們送出了門口。何夕揚手準備叫出租的時候,我下決心開口問個明白。

「何夕。」

「嗯?」她垂下手,轉頭看我。

「你這樣做讓我很困惑,那張照片是什麼?」

有一瞬間她張口欲說,卻又停住,閉起嘴,望向別處。

「不能給我一個解釋嗎,或者說,你不認為需要和我說什麼?」我的心慢慢沉下去,不再看她那極具雕塑感的側面,也把臉轉開了。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

輕輕的,卻足以讓我心跳加速。

「對不起,我知道這樣做很不妥當,但我真的有苦衷。不要再問了,好嗎?」

她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這一刻我感覺到了她堅硬外表下的脆弱。

我嘆了口氣,點點頭。

她的手早已經鬆開,那冰冷的觸覺讓我懷念。

她究竟埋藏了什麼在心裡,只稍稍暴露出一些,就顯得如此無助?我不會再追問她,但也不會放棄。

如果可能,我想和她一起面對。

懷著滿心的疑惑從提籃橋監獄出來,我在家裡的大床上躺了一個小時,想睡個午覺。這些日子我的精力大大透支,每天睡眠8小時都不到。

仰天躺在柔軟的席夢思上,連日來的疲倦從心靈深處一點點泛出來,卻怎麼都無法真正進入夢鄉。

何夕的身影在我眼前浮動,距離忽遠忽近,藍色的眼眸始終凝望著我。

我從淺睡的亂夢中掙扎出來,索性坐起,披上外衣,靠在床背上。

程偉平投放的毒藥是否就是范氏病毒還有待確認,就算是范氏病毒,與莘景苑的也有很大不同,用何夕的話來說,是另一個變種。這個變種不具有傳染性,否則程偉平早就死了,上海也早翻了天。

這且放在一旁,何夕那麼關心的人是什麼身份,她為什麼會認為程偉平可能認識他?

照今天何夕說的幾句話,我猜測她以為自己認識的某個人可能與偷盜內髒的人有關,或者就是偷盜者本人!

何夕是聽完杜琴所說的話之後才有這種懷疑的,杜琴說了些什麼關鍵的東西?

等等,我記得何夕追問過杜琴一句話……是時間,她追問過內臟失竊的確切時間。這麼說這個時間點能和她的懷疑契合。

8月19日!

何夕在探望室試探程偉平是否和內臟失竊有關,如果有關的話他就可能認識照片上的人,但他的回答和先前對警察的一樣,同樣他也不認識照片上最右側的男人。看當時他的神情,並不似作偽。

我覺得自己略微理出了些頭緒,然後發現隱藏著的秘密更多。照片上男人的身份,他做了什麼事讓何夕聯想到偷內髒的人,困擾何夕的是什麼,甚至她來上海的真正目的……她真的是來度假那麼簡單?一個研究員到上海來度假,卻主動摻合到醫療救助隊里?

不對,如果她懷抱目的而來,卻一來就要進入莘景苑?何夕可不是會心血來潮的人,這豈不是說明她的目的和在莘景苑裡發生的事有關?

是范氏症?一切又回到這場傳染病上來了。

我的腦袋開始發漲。

照片上最右側的男人……三個人的合影……

我掀開被子下床。

去莘景苑!

「你看到了一張照片?」倫勃朗問。

現在莘景苑裡雖然還是氣氛緊張,但比起我剛來的時候已經舒緩一些。畢竟地下一層里的病人越來越少,醫療小組比先前要從容得多。倫勃朗能安心坐在辦公室里整理數據寫報告的時間也慢慢多起來。

「呃,何夕向一個叫程偉平的人出示了張照片。」

「程偉平?那是誰?」

「呃,他可能用范氏病毒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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