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8月19日,一篇名為《瑞金醫院驚現奇蹟,致命絕症莫明康復》的新聞刊登在上海《晨星報》社會版後的第二天上午。
杜琴去為這篇報道的主角查房,在她的感覺里,老頭子已經完全好了,難怪他這幾天總是吵著要出院。
特護單人病房的門關著,杜琴扭了一下門把手,鎖上了。
她敲了敲門。
裡面沒動靜。
她敲得更大力,開始用力轉門把手,並且開始叫喊,病房裡依然寂靜一片。
杜琴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她回憶了一下,確定病人沒有出院,就準備去找護士長拿鑰匙。
她的手剛放開把手,門就被猛地向里拉開了。
杜琴嚇了一跳,站在她面前的是個龐大的身軀。
她認得這個胖子,是程根的兒子,叫程偉平。
「查房。沒事幹嗎鎖門啊!」在醫院裡,她可不用顧忌這些使用特護病房的人有什麼貴氣的身份,她尖著嗓子大聲說。
「不用查房了,再也不用查了。」程偉平低低地說著。
「你讓開。」杜琴皺起眉毛。
程偉平往旁邊讓了條縫,杜琴推了一把,擠進去。
程根躺在床上,瞪著眼睛,臉色鐵青,張著嘴巴,吐出半截舌頭。
杜琴用她能發出的最尖厲的聲音高叫起來,程偉平抱著腦袋,慢慢地蹲了下去。
警察很快趕來,銬走了這個掐死自己父親的兒子。
旁邊病房的病人說,先前聽見過激烈的爭吵聲,但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中午,警方的事情告一段落,護士長讓杜琴把屍體先推到太平間里去。杜琴照做了。
20日早晨9點,杜琴護理的另一個病人也死了,那是個肝癌晚期病人。她覺得自己很觸霉頭,兩天居然跑了兩次太平間。要知道瑞金醫院的病死率還是挺低的。
太平間平時的門是鎖著的,杜琴把鑰匙插進去,轉了幾圈,才發現鎖開著。
「哪個傢伙忘了鎖門。」她罵著,聲音回蕩在昏黃暗沉的走道里。其實她心裡有些怕。
她把門拉開,打開燈,把車推進去。
突然,她的心臟猛地收縮,她張開嘴,卻駭得叫不出來。
有一個放屍體的冰櫃被拉開了。
杜琴鬆開推車的把手,向後退了幾步。這時,她心裡只是想著,趕快再叫個人來。
可是就這樣叫人來,萬一併沒有什麼大事,只是誰忘了關,豈不是在小姐妹中落下笑柄。她心裡隱隱覺得這樣的可能性很小,但,總得先上去看一看。
她拿起門邊的一把掃帚,慢慢地朝拉開的冰櫃走去。
好像就是昨天她把程根推進去的那個位置!
杜琴停下腳步,她想起了程根拖在外面的舌頭。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她對自己反覆說著,雙手握緊了掃帚的竹柄,舉到額前,微微貓著腰,又開始一點點往前走。
那上面躺著人,頭沖著杜琴,她看見了,那怎麼都閉不上的眼睛,已經變成青色的舌頭。是程根。再往前一點,看見他的脖子,光著的胸膛和肚子。
哦不!那是什麼!
杜琴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掃帚早掉落在前面。然後,她又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程根的胸口被鋒利的刀劃開,直到小腹,肌肉組織被往兩邊拉開,露出肋骨。肋骨裡面是空的,心臟、肝、肺還有腹部的所有臟器,連腸子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空殼。
說到這裡,杜琴的臉色已經慘白。
「好了,你先停一停。」我說。再說下去,她大概真的會把剛才那半份滷肉飯吐出來。
「謝謝。」杜琴拿起紅茶,另一隻手也扶上了杯子,捧到嘴邊喝了一口。
「你很快就報警了吧。」我說。
杜琴點點頭:「後來警察一直在調查,還沒什麼結果。聽說程根和程偉平父子間的關係一直很緊張,沒準是程偉平讓人乾的,古時候要是恨極了一個人不是還要鞭屍的嗎。」
「等等,你剛才說那是哪一天?器官被盜是哪一天?」何夕問。
「8月19日的夜裡。」
「8月19日。」何夕輕輕地念著。
「怎麼了?」我問。
「沒什麼。」何夕搖了搖頭。
「那今天就先這樣,謝謝你接受採訪,萬一還有什麼要問的,再打你電話。」我對杜琴說。
「那多,我想見見程偉平,你有辦法嗎?」走到外面,何夕對我說。
「你見他幹什麼?」
「噢,我想,我想問問他程根好轉時的情況。」
「那該問護工,當時程偉平不在程根身邊。」我說。
「我個人的原因,對這個案子很關心,想多了解一下,你能不能幫我?」何夕坦白地說。
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認她不準備再告訴我些什麼,才說:「好吧。但你見程偉平的時候,我要在旁邊。」
「怎麼想起我來了,是不是有了需要我們特事處出馬的事情?這段時間真是太無聊了。」郭棟在電話里說。
「是有事找你幫忙,不過目前看來,和你們特事處還扯不上關係。」我把程偉平的案子告訴他。
「我去了解一下案情,一般來說安排你和犯人見一面還是能辦到的。」
「那就麻煩你了,怎麼,最近你們警局沒什麼稀奇案件讓你們忙嗎?」我隨口問。
「我們現在是最清閑的部門了,原本還以為能接到更刺激的案子。稀奇事是有一件,莘庄有個小區小莘、莘……」
「莘景苑。」
「咦,你怎麼知道?」郭棟大為驚奇。
「你先說你的事。」
「四天前,110夜裡接到報案,說那裡有人死了,去了兩個警員,結果再沒回來,隨後那兒就被部隊接管,別說到底出什麼事,連兩個警察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局裡後來居然不再過問,你說這事是不是有問題。你是怎麼知道那裡的?」
「我父母住在那裡,那被封鎖了我當然知道。」我心裡想著,禁口令是不能對無關者說,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這個剛成立的特事處以後的作用會越來越大,我還會和郭棟打很多交道,現在瞞得死死的,以後他知道一定心裡有想法。
「不過,我現在是特批唯一進入那裡的記者。」我說。
「啊,你還真是神通廣大,那裡怎麼回事?」郭棟興奮起來。
「是一種傳染病。具體你知道,我不能多說。那兩個警察一定是被隔離了。」
「哦……這樣啊。」郭棟顯得有些失望,但他沒追問下去。
「對了,上次你說起的,特事處接手的第一個案子,老洋房裡的骷髏頭,現在破了嗎?」
「還沒。案子我沒管,扔給下面人去做了,你知道情況,所以我也沒給他們限期。那屋子的主人是醫生,所以應該是醫用的,人出國有三四十年了,嘿,慢慢找吧。」
下午還是在莘景苑裡,倫勃朗給我看了一份剛整理出來的病情一覽表,主要是亢奮期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何時死亡。中午這段時間,又死了一個人。
我問起那兩名警察的事。
「已經死了一個,另一個很幸運,目前還沒有癥狀,不過還需要觀察。」他這樣說著的時候,步話機突然想起來。
聲音很響也很雜,語速又快,我只聽清「亢奮」兩個字。
倫勃朗把步話機慢慢放到桌上。
「又有人發病了?」我問。
「是方玲,方玲進入亢奮期了。」他說。
是那個護士。
「你和何夕處得不錯?」倫勃朗忽然問。
「昨天在酒吧里偶然碰見,一起喝了點酒。」
「那可真不容易,她是個優秀的女孩,但總是把人趕得遠遠的,朋友太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眉頭卻微微皺著,似乎有什麼話憋在肚子里。
難道他喜歡何夕?我心裡猜測著。
「這兩天你還沒進過病危區吧,要不要去看看。」倫勃朗問我。
「病危區?」
「當然,一般意義上進入亢奮期實際上就病危了,不過我們把結束亢奮期的人再隔離出來,因為他們隨時可能死亡,和亢奮期病人混在一起很不妥當。」
「好。」我覺得自己現在是個真正意義上的戰地記者,再殘酷再危險的地方也不能逃避。
倫勃朗陪著我走下樓梯,穿過亢奮期病人的隔離區。
籃球場和網球場之間本來是一整面鋼化玻璃幕牆,讓在兩個場地上運動的人可以相互看見對方的身姿。現在這面牆被黑色的絨布遮住,把兩邊完全隔絕開來。
門在我後面關上了。我本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第一波的衝擊不是來自視覺,而是嗅覺。
連密閉防護衣都無法阻絕的血腥氣,從經過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