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之絢絕 二、白太后

清越悄悄地站在山石後,偷眼望向紫荔蘿架下熟睡的盛寧帝。這片紫荔蘿架附近沒有任何宮人,安靜得能讓人誤以為整個皇宮中只有他和她的存在。於是清越走上前一步,肆無忌憚地打量這副雲荒最尊貴的面孔。

飛揚的雙眉,挺直的鼻樑,黑長的睫毛,還有尖削的下頦,都是典型的空桑皇族特徵,可惜此刻眉頭糾結,下頦緊繃,顯示著雲荒的帝王即使在睡夢中也為前方混亂的戰事而憂心。

繼續走上去,清越蹲在不棄身邊,輕輕掰開了他緊握住睡榻邊緣的手指。

身體猛地一緊,盛寧帝霍地張開了眼睛,下意識地想去拔腰懸的寶劍。然而一旦他看清是清越,便放鬆地躺回靠枕上,任清越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曼爾戈薄毯,輕柔地蓋回他的身上。

「皇上,秋涼了,別老在露天里睡。」清越微笑道。

「好。」皇帝難得地沒有反駁,居然聽話地站了起來,隨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玉瓶。

清越覷眼望見,假裝低了頭收拾薄毯,口中道:「皇上,那太素的葯,還是少吃點為好。」

「什麼意思?」不棄定住了姿勢,轉頭問,眼中是一瞬而過的凌厲。

清越疊著毯子只作不見,口中道:「冰夷的巫葯總不能太信任,畢竟冰夷的心思和空桑人終究不會在一起。我這些天在皇家藏書閣里翻到了以前的卷宗,太素過去曾致力為冰夷製造鯨艇,心裡對空桑人多少懷有敵意。」

「你什麼時候也當起了飛橋的說客?」不棄冷笑道。

清越抱著一疊毯子直起腰看向皇帝,似乎想用毯子作為他和她之間的屏障,半晌道:「我……我也吃了天心蘄,試出大司命的法術果然有效……」

「什麼,你吃了天心蘄?」不棄不待清越說完,怒喝一聲,「你哪裡來的?」

清越被他突如其來的憤怒嚇得一抖,大著膽子道:「皇上上次賜給宮女瑞兒,被我要了來。」

不棄恍惚記起自己有一次給一個亂嚼舌根的宮女拋出幾粒天心蘄,卻記不分明。他無暇去想這些瑣事,只一步衝到清越面前,焦急道:「你吃了多少?可有哪裡不舒服?」

「我只吃了一粒。」清越見不棄急得眼中都泛出了紅絲,心中有些不忍,卻硬著頭皮騙下去,「皇上別擔心,大司命的法術果然有效,現在已經沒什麼了。」

「你明知道那東西有毒,幹嘛還要吃?」不棄並沒有按照清越的構想提及飛橋的法術,只是焦急地追問下去。

「我……我想知道皇上的癥候,好為皇上想辦法緩解……」清越的聲音越說越低,頭也漸漸低下去。

這種謊言的心虛在不棄眼中卻成了嬌羞的關切,他一把抓住清越的手,緩緩道:「我竟不知,你對我如此關心。」

「大司命的法術畢竟是空桑正道,比起冰夷太素的葯要可靠得多,皇上萬金之體,還是要多珍重才是。」清越不慣說謊,心裡砰砰直跳,不敢看不棄的神情。低著頭匆匆說完,她趕緊掙脫了皇帝的握持,繞過紫荔蘿架疾步走了。

「你果然便是天神賜給我的禮物么?」不棄望著紫荔蘿花枝後清越的背影,喃喃低語,「否則我為何摒開了所有人,卻獨獨允許你來到這荔蘿館?」

「皇上,臣飛橋求見!」遠遠地有人高聲稟告,不棄皺著眉朝聲音傳來之處望去,正見大司命飛橋快步奔跑而來。

「你可知朕向來不允外人到這裡來?」不理會飛橋的惶急,不棄厲聲責問。

「臣冒死前來,實有要事!」飛橋跪地施禮,語氣急切,「方才臣於神殿前看到幾隻鳥靈飛越宮牆,連忙一路追蹤,眼見它們飛進了這荔蘿館,唯恐對皇上不利,這才抗旨闖入,望皇上恕罪!」

「鳥靈?」不棄驀然想起自己方才的獨卧,不由有些後怕,神情卻依然冷峭,「諒那魔物也傷不了朕!」

「是,皇上有皇天神戒庇佑,妖魔自然不敢近身,但越京乃天子腳下,鳥靈竟然敢潛入,便是對皇上的冒犯……」飛橋說到這裡,眼神驀地一僵,指著不棄身後道,「皇上,它們……它們就在你身後!」

不棄猛然轉身,果然見花葉扶疏的紫荔蘿叢中,隱約現出一角黑色的羽翼,目光順著那流線型的翅膀滑下,赫然便見到一個身穿紅衣,長發披散的女子。那女子本來也算美麗,蒼白的臉上卻陡然生著漆黑如死的眼睛和殷紅如血的嘴唇,將那十分的美麗描畫成二十分的詭異森冷,一望而知並非人類。而他視線稍轉,更隱約見到幾幅黑羽,隱藏在這荔蘿館的各個角落,暗暗結成包圍的陣勢,蓄勢待發。

見到那華服皇帝緊縮的瞳孔,為首的黑羽妖魔冷冷一笑:「浸透了痛苦的靈魂,想必血肉也是苦的。」話音未落,它忽然一拍黑翼,躲開了大司命飛橋偷襲的一枚光箭。

鳥靈一動,不棄也猛地向左踏出一步,堪堪走到牽動幾隻鳥靈包圍陣勢的樞點上。然而飛橋那一枚光箭畢竟打破了先前的平衡,讓原本心有顧忌的鳥靈們動了怒氣,翅膀上的黑羽陡然豎立起來,隨時要擇人而噬。

「皇上,用皇天!」飛橋一擊不中,聲音中便多了怯懦,一邊說一邊偷偷朝山石後躲去。

不棄微微抖開了覆住左手的衣袖,中指上藍寶石的戒指發著幽幽的光,卻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一隻鳥靈忍受不了這對峙的沉寂,猛地拍打翅膀朝不棄衝來,鋒銳的爪甲直插向不棄的天靈蓋。

不棄就地一滾,狼狽地躲開這一擊,髮髻卻被那鳥靈抓散。他左手上的戒指對著侵襲者揮動了一下,嚇得那鳥靈騰地滑開,繼而卻發現沒有任何實質的危險,不由尖聲笑道:「恆露姐姐,彥照告訴咱們的沒錯,這皇天戒指是假的!」

為首的鳥靈在一旁觀察著,若非忌憚不棄手中的戒指,它們也不會一直在一旁窺伺而不敢發動襲擊。此刻它見不棄慢慢朝荔蘿館門口移動,緊張的神態分明是想向遠處的侍衛求救,便大著膽子飛近了一些。它進一步,不棄便驚恐地後退一步,於是鳥靈口中咭咭冷笑道:「怪不得你躲在這裡對彥照干著急,手上戴的是西貝貨吧?你的靈魂和血肉雖苦,但想到吃的是一個皇帝我們還是有興趣的……」說著,它猛地一拍翅膀,爪甲抓住不棄的右肩,張口便朝不棄的脖頸動脈咬了下去。與此同時,其餘幾隻鳥靈也同時向空桑皇帝撲上,瞬間把他淹沒在黑色的羽翼中。

躲在一旁的飛橋眼見不棄危在旦夕,驚得立在原地。等他醒悟過來想要飛奔逃離時,一片淺藍色的光芒忽然毫無徵兆地從黑色的羽翼間穿射而出,彷彿無數雙手猛地一起掐住了鳥靈的咽喉,將它們狠狠地摔進了紫荔蘿叢中,幾乎將最小的一隻鳥靈顛散還原成四逸的冤氣。那光芒一時還不肯散去,映得秋日的陽光都失去了光彩,讓沐浴在光芒中的空桑帝王神聖如同神祗。

滿天掉落如雨的黑羽毛中,不棄放聲笑道:「你們算什麼東西,居然敢冒犯雲荒大地上最尊貴的帝王之血?若非憐你們是冤魂所聚,朕早就把你們封印進黃泉之水,讓你們的不死之身永遠泡在那腐水之中!」

「竟然是真的皇天,我們被彥照騙了!」鳥靈們見不棄再度揚手,藍寶石上又有一點光暈開始聚集,驚恐之下掙脫紫荔蘿的纏繞,拍打翅膀倉惶而去。

一直看到幾個黑點匆匆飛離了宮城,飛橋悄悄從山石後探出身子,想著如何解釋方才自己的怯懦。然而他發現暴戾刻薄的皇帝卻沒有斥責譏諷自己的脫逃,甚至一言未出地站在原地,彷彿在定定地觀察著什麼。飛橋正擔心皇帝在尋思什麼懲治自己的法子,不棄卻驀地伸手在虛空中茫然地握了幾把,像是想尋到什麼支撐,還不等飛橋反應過來,下一刻,不棄倒在了地上。

飛橋愣了一會,慢慢走到不棄身前,卻見他面如死灰,連嘴唇也脫去了血色。飛橋大著膽子試了試不棄的鼻息,發現皇帝的呼吸極為微弱,彷彿隨時都會斷絕。

一個極為危險的念頭從飛橋心頭升起,他的目光移到皇帝前伸的左手上,白金托子藍寶石的戒指緊緊地箍住了蒼白的手指,彷彿源源不斷地抽空了不棄清瘦的軀體中所有血液。

那個念頭似乎吸取了飛橋眼中所見的情景,開始不斷地膨脹,最終牽帶得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用力摘下了不棄手上的「皇天」戒指。

帶著幾分惶恐幾分期許的心思,飛橋緩緩把顫抖著的左手中指套進了戒指之中。一瞬,兩瞬,沒有任何異樣。「皇天」沒有拒絕自己,自己也有權佩戴皇天作雲荒的主人!突如其來的強烈念頭讓飛橋一時無法自己,驀然親吻著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放聲大笑。

於是,不棄動了動,醒了過來。

飛橋乍然撞見不棄望向自己那冷峭的目光,心中一寒,不假思索凝聚起自己的法力,右手一抬一枚光箭便迅疾狠絕地插入了不棄的胸口,鮮血頓時湧出。

不棄不敢相信一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重新抬起頭,目光忽然柔和起來,低低叫了一聲:「皇叔。」

飛橋知道這個荔蘿館是皇帝專辟的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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