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真正的危險所在

蘇西·休特繼續留著威嚇堡壘的人,我跟喬安娜則向布萊斯頓街出發。布萊斯頓街是真正的危險所在。每個城市至少都有一個地區不受任何規則約束、不受人性羈絆,不受文明牽連,而布萊斯頓街就是這樣的一個地區。這是一個從來沒人付過房租的地方,一個只有強者才有機會生存的地方,一個連身懷鼠疫的老鼠都怕得不敢獨自出沒的地方。這裡偶爾會由幫派掌權,不過沒有幫派能夠維持多久。這裡的人熱愛黑暗,因為只有活在黑暗之中他們才能忽略自己的處境。酒精、毒品與絕望是布萊斯頓街的特產,會淪落至此的人絕不是因為意外。這也是為什麼我很擔心凱茜來此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東西能夠召喚凱茜這種充滿活力的少女來這種地方?

她到底以為是什麼東西在那裡等她?

下雨了,滴答滴答的雨聲為街道添加了一點清新的幻象。空氣中瀰漫著餐館的味道,來自各個時空的各式佳肴撲鼻而來,可惜並非每道菜發出的都是香味。霓虹燈在雨中模糊不清,隱隱照亮來往人潮饑渴憤怒的面孔,充分表達出夜城所有的特徵。

「真是個鬼地方。」喬安娜突然說道。

「有時確實如此。」我說。「不過這裡也有迷人之處。就像壞男人總是能讓好女孩臉紅心跳一樣,夜城裡種種不可告人的娛樂就是吸引正常世界人們來此的主因。」

喬安娜不屑道:「我一直以為在倫敦可以找到所有娛樂。公共電話亭里有各種性愛廣告,不但花樣百出,而且價錢公道。什麼樣的性交易都有,有身體接觸的、沒有身體接觸的,各種性別的人物提供各種性別的服務,其中還包括雙性人。前戲、後戲、主戲……我真不知道還能有什麼花樣?」

「相信我。」我很認真地說。「你真的不會想知道的。換個話題吧。」

「好。在夜城長大是什麼感覺?」喬安娜真誠地看著我。「對一個小孩子而言,這裡應該……很不同吧?」

我聳肩。「我沒過過正常世界的童年,當你在一個每天都能見識到怪事與奇蹟的地方長大的時候,很自然會對一切見怪不怪。從各方面來看,夜城都是一個魔幻世界,只要沒有特殊狀況,在這裡長大絕對不是一件無聊事。這是個隨時都能惹出新麻煩的地方,對一個好奇心十足的小孩來講,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孩子能夠輕易學習自我約束,因為不乖的孩子真的會被怪物抓去吃掉。你必須早早學會生存技能,不然根本活不到長大成人。你不能信任任何人,就算是朋友或家人也不例外。不過至少你可以肯定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這也算一個優點。」

「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喬安娜。你的世界,一個平靜、理性、符合邏輯的正常倫敦,才是讓我不習慣的地方。雖然那裡安全、合理,一切都可以預測……不過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隨時都可能出事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徵兆跟預言這類東西在夜城裡沒有多大作用,天堂跟地獄都很少介入此地的事務。儘管你的世界非常安全,但它同時也十分黯淡,非常無聊,而且超難討生活。這個案子結束後,我還是會回到你的世界去。不是因為我比較喜歡那裡,而是因為我已經失去在夜城生存的本能。」

「那條布萊斯頓街,」喬安娜道。「聽起來即使在夜城裡也是十分危險的地方。你確定凱茜去那裡了?」

我不禁停下腳步,因為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這些話很可能是堡壘的人為了打發我們而胡亂編造出來的。換做是我在那種情況下也會信口胡認。不過……我只剩下這條線索了。我皺起眉頭,感覺有點泄氣,路過的人們見我如此紛紛繞道而行。我的天賦總是能帶我找出任何東西。我的名聲完全建立於此。對我而言,回到夜城卻無法發揮天賦實在是非常沮喪的一件事。如果凱茜真的在布萊斯頓街的話,我現在就應該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

我突然敞開心門,迫使天賦的力量竄入夜色,跨越隱藏的時空,進入神秘的境界。天賦在空氣之中脈動,狂野而又憤怒,以近乎野蠻的力道撞開所有上鎖的房門。附近的路人紛紛驚聲尖叫、抱頭鼠竄。我雙手緊緊握拳,嘴角慢慢浮現勝利的笑容,一種野狼發現獵物時的微笑,出自一個所有事物只有唯一真相的年代。一陣病態般的劇痛衝擊著我的太陽穴,如此壓榨天賦到超出極限的地步簡直是一種自殘的行為。只不過當時我實在大氣憤、太沮喪了,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我感到凱茜的存在了。她才離開不久,殘影仍在虛空中顫動,不過卻是是一種若有似無的虛幻存在。有某個人或是某樣東西不讓我看見她。我的笑容擴大了,你不讓我看我就看不到?我繼續加強天賦,有如以心靈力量猛撞著一道有剌的鐵絲網一般。我的鼻孔流出鮮血,雙手逐漸失去感覺。天賦之力已對我的身體造成嚴重傷害,不過對方設下的防護網也在強大的意志之下瓦解,讓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凱茜留下的殘影。她就在我眼前的街道上閃爍,影像十分清晰,估計只有數日之久。我抓起喬安娜的手,讓她也能看見我眼前的景象。凱茜匆匆忙忙地向前跑去,我們緊緊跟隨在後。她臉上散發著喜悅的光芒,嘴角洋溢著甜蜜的微笑,傾聽著一個只有她才聽得到的聲音,一個美妙至極、有如天籟的言語,一個打從內心深處發出的呼喚。那聲音好比玩弄魚餌的釣客,引誘著她正對布萊斯頓街直奔而去。凱茜臉上的笑容實在是我所見過最可怕的東西。那是一個渴望的笑容,但我實在想不出世界上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人渴望到那種地步。到底聽不見的聲音承諾了她些什麼?

「有東西在呼喚她。」喬安娜說,緊張得把我的手握得隱隱作痛。

「召喚她。」我說。「就像希臘神話中召喚水手的女海妖一樣。那聲音或許是以謊言引誘她,又或許不是,畢竟這裡是夜城。最讓我擔心的是,我對於召喚她的是什麼一無所知。我的天賦一片空白,什麼都感覺不到。這表示對方握有強大的魔法力,能夠控制牢不可破的心靈盾牌。但這麼厲害的角色只要一出現在夜城就應該會被所有人發現才對。這種消息老早就該傳遍整個夜城,一個全新的強者將會影響所有人的生存空間。然而,沒有人發覺它的存在……除了我。我真的想不透,一個蹺家少女對這麼強大的東西而言究竟有什麼用處。」

儘管我使盡全力,不過凱茜的殘影還是在我們面前消失了。天賦回歸,心門關閉,一切寧靜之後,劇烈的頭痛隨之襲來。那一瞬間我所能做的就只有站在人行道中央緊閉雙眼,竭盡所能地抓回所有思緒。等這個案子結束之後,我可得要好好休養休養才行。我張開眼睛,看見喬安娜拿出一條手帕指向我的鼻子。我接過手帕,輕壓鼻孔,過了一會兒終於止住了血。我沒發現她是何時放手的,心裡只想著,第一次回來怎麼會搞成這樣。喬安娜靠著我站著,盡量讓我舒服一點。頭痛很快就消失了,我把染血的手帕還給喬安娜,她優雅地接了回去,然後我們繼續向布萊斯頓街前進。我沒有再提適才的挫敗,她也沒有。

「蘇西真的就像別人眼中那樣危險嗎?」過了一會兒喬安娜說,顯然只是為了開個話題。

「只有更危險。」我據實回答。「她踏著敵人的屍體建立自己的名聲,天不怕地不怕,就連北歐蠻人望之卻步的地方她都敢去。蘇西是個沒有『恐懼』觀念的人,其他她所欠缺的觀念還包括『壓抑』、『寬恕』,以及『自製』。」

喬安娜忍不住發笑。「真是的,約翰,你在這都沒認識正常人嗎?」

我也笑了笑。「這裡沒有正常人。正常人會懂得要跟這種地方保持距離。」

我們繼續走著。儘管前面的人們紛紛刻意讓道,但是沒有一個人正眼瞧我一眼。夜城是個極為重視個人隱私的地方,因為每個人都有太多秘密要藏。街上的車輛依然疾駛而過,沒人停車,沒人減速,每個人都急急忙忙地趕往某個地方,去干某件肯定會讓別人不高興的事。夜城沒有裝設任何交通號誌,因為根本不會有人遵守交通規則。這裡也沒有斑馬線,行人想過馬路靠的是勇氣、決心,以及兇狠的表情。聽說行賄也挺有效的就是了。我看著喬安娜,問出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因為此刻我們已經十分接近凱茜,該是知道答案的時候了。

「你說凱茜不是第一次逃家。為什麼她會經常逃家,喬安娜?」

「我很想找時間陪她。」喬安娜看著前方說道。「只要有空,我一定陪她。只是我很少有空。我太忙了。我把所有的時間放在工作上,唯有如此,我才能保有商場上的地位。一個女人必須多花十倍的努力才能在商場上立足。我每天都要跟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男人周旋,背叛跟冷箭在他們手中簡直堪稱藝術。我每天做牛做馬,只為了提供凱茜視為理所當然的安全感,只為了讓她買得起所有想要的東西。也不想想這麼舒服的生活是怎麼來的,再怎麼樣她也應該尊重一下我的工作吧?」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有時候。」

「都沒想過換個工作嗎?」

「那是我的專長。」她說。我必須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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