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痛苦使者

我們離開陌生人酒館,回到陰暗的巷子里,身後的鐵門隨即緊緊關上。大致上來看,這趟酒館之旅還不算差。我們不但從艾迪那裡得到一條線索,而且還沒什麼真正的壞人想殺我們,最棒的是艾力克斯居然沒跟我催討酒帳。我認為這是因為他一眼就知道我沒錢可還的關係,可不是因為他心軟了。喬安娜神情茫然地看著四周,兩手緊緊抱在胸前,身體突然顫抖起來。巷子里此刻變得十分寒冷,牆上跟地上都結了一層厚厚的白霜。我們待在酒館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外面已經冷得不象話了。喬安娜嘴裡吐出一片冰冷的白霧,臉色不太高興地向我看來。

「好了,這裡的氣候是怎樣?我們進酒館前可還暖和得很。」

「夜城裡沒有所謂的氣候。」我解釋道。「也沒有四季變化。這裡是永恆的黑夜。溫度的改變跟氣候無關,把它想成隨心情而陰晴不定比較恰當。這不過是城市本身在發泄情緒罷了。如果你不喜歡目前的氣溫就先等一等吧,很快就會有新的變化,只不過未必會比較好。有時候我覺得天氣是對我們的一種懲罰,所以這裡才會一天到晚都在下雨。」

我邁開大步朝巷口走去,喬安娜走在我身旁,兩條鞋根在地上發出很大的腳步聲。我可以感覺出來,她的心裡正在醞釀一些尖銳的問題。

「艾迪說有不好惹的人在找你。」她終於開口了。

「別擔心,夜城很大,我們會在他們找上門來前帶你女兒一起離開的。」

「既然這裡隨時有人要取你性命……為什麼不幹脆躲在外面不要回來了?」

我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我必須很認真的回答。「我試過,躲了五年,可惜我無法抵擋夜城的誘惑。正常世界的倫敦完全不能與這裡相比。這裡就像個彩色的世界,而外面只能算是黑白。這裡的一切都更為強烈,更加原始。在這裡,任何事都重要多了。信仰、行為、生命……在這裡更具意義,感受更深。不過說實話,真正的原因只不過因為我在這裡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我的天賦只有在夜城才有得發揮。雖然我也未必喜歡夜城裡的自己,但起碼在這裡我不再是個平凡人。而且話說回來,人總不能讓其他人左右自己的去處,不然可會錯過很多生意的。」

「艾力克斯說這裡是你的家。你屬於這裡。」

「心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我說。「大部分人根本不敢在夜城展露真心,因為怕被別人給吃了。」

「艾迪說那些是惹不起的人。」喬安娜有點固執地道。「而他顯然很清楚什麼人惹不起。老實說,我們是不是會有危險?」

「在夜城隨時都有危險。這裡什麼樣的人都有,他們讓熱情與需求沖昏了頭,只有在夜城這種地方才能得到宣洩。雖然這些傢伙都喜歡來硬的,不過他們多半都知道我也不好惹。」

她饒富興味地看著我。「原來你是硬漢。」

「只有必要的時候才是。」

「你有配帶武器嗎?」

「我不帶槍。」我說。「沒有必要。」

「我也有能力照顧自己。」她突然道。

「我並不懷疑。」我道。「不然我絕不會讓你跟來。」

「那麼,艾迪說我們會在堡壘碰到蘇西。這個蘇西是誰?」

我向前看去,說道:「你的問題還真不少。」

「錢總要花得值得。她是誰?老情人?還是老敵人?」

「對。」

「她會給我們添麻煩嗎?」

「可能。我們有一段過去。」

喬安娜笑了。女人總愛聽這種事。「她也欠你人情嗎?」

我不情願地嘆了口氣:心知喬安娜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呼嚨過去的。有些女人就是什麼都想知道,就算不關她們的事也要追根究底才肯罷休。

「她欠我的不是人情,而是腦袋後面的一顆子彈。蘇西·休特,人稱『霰彈蘇西』,也有人叫她『喔,天呀,是她,快跑!』。她是世界上唯一因為過度暴力而被踢出英國反恐特勤組的人。她的職業是賞金獵人,多半是因為要追拿逃犯才去堡壘的。」

喬安娜湊近了一點看我,不過我始終冷冷靜靜地看向前方。「好吧。」她終於說道。「她會願意幫我們嗎?」

「只要你肯付錢,她八成願意。」

「只要能救回我女兒,錢不是問題。」

我看著她道:「你早這麼說,我就把價碼開高一點。」

她笑了,不過笑到一半就開始咳嗽,整個人縮得更緊。「可惡,真冷。我手指都沒感覺了。快到有街燈的地方去吧,街上說不定比較暖和一點。」

我突然停下腳步,她也跟著停下。她說的沒錯。太冷了,冷得太不自然。而且我們已經在小巷子里走太久了,正常來講我們早該走到大街上才對。我回頭看,陌生人酒館的霓虹招牌只剩下一個小亮點;我再看回前方,街道出口還是跟我們出來時一樣遙遠。小巷子在我跟喬安娜聊天的時候悄悄變長了。有人在玩弄空間結構,改變巷子的距離……由於這個現象需要吸收大量的能量,所以周遭的溫度才會急遽下降……陷阱已經開始收網了,我仔細觀察,感應到空氣之中的魔力,好似靜電一樣讓我的毛髮豎立。所有東西看起來都好遙遠,聲音變得很慢、很悶,彷彿置身水中。我們周遭的空間已經遭人控制,好比一個盒子讓人蓋上蓋子,完全找不到出路可逃。

六條黑色的身影憑空浮現,擋住了通往出口的路,靜靜地等待著我自投羅網。

「下次你想惹事的話,」喬安娜小聲道。「請多利用自己的時間。看來芬奇·湯瑪士的爹地派人來報仇了。」

我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不錯,一定是芬奇·湯瑪士。這一切空間變化都是德魯伊魔法跟所謂城市之光搞的鬼。沒問題,我有辦法讓六個半調子德魯伊教徒哭著回家找媽媽。只要用點小暴力,控制空間的魔法很快就會崩壞。然而就在此時,一道紅色的光芒不知從哪裡急泄而出,照亮整條巷子,將一切籠罩在血紅的色彩之下。在看清楚巷口那六條身影的真實輪廓之後,我嚇得差點吐了出來。

那是六個看起來像人但又不是人的東西。他們擁有人類的形體,卻沒有人類的靈魂。身穿黑色西裝、帥氣領帶、亮麵皮鞋、垂邊軟帽,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偽裝,是讓他們融入人類世界的道具,以便走在街上的時候不致引來尖叫。他們的偽裝毫無破綻,只要你不仔細去看隱藏在帽緣底下的臉孔就好,因為他們臉上自下巴到眉頭之間完全是一片空白。他們沒有眼睛,但卻看得到;沒有耳朵,但是聽得見。沒有嘴巴及鼻子,不過他們不需要呼吸。他們的存在違反了人類知識與自然法則,任何有理性的人看到他們都會心生恐懼。

我以前見過這些傢伙。他們又快又狠,絕不停歇,一旦確定了目標,就算追到地獄也不會有絲毫猶豫。我曾親眼目睹他們在受害者的慘叫聲中將其活生生撕成碎片。沒錯,我認識他們很久了。他們突然之間展開動作,沉著冷靜,不急不徐,踏著整齊的步伐,了無聲息地向我接近。

我喉嚨里發出一陣古怪的聲響,一種狐狸發現獵犬接近時所發出的絕望叫聲,一種人們無法從噩夢中逃離的悶聲吶喊。我嚇得渾身發抖,冷汗直流。因為我必須再度面對這些打從有記憶以來就不停追殺我的怪物。我臉上的恐懼迅速感染了喬安娜。她見過我應付狀況的手段:心知能把我嚇成這樣的東西絕對十分可怕,然而她不知道我的內心早已開始凄聲慘叫。逃避了這麼多年,到頭來我還是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他們絕不會讓我痛快死去的。我的屍體將會殘破不全,任何看到的人都要嘔吐不已。我曾見識過他們的手段。

我回頭,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跑回陌生人酒館,然後越過吧台,經由後方的酒窖逃走……可惜我失望了。在我們身後早就已經出現另外六個怪物擋住退路。我竟然完全沒察覺到他們的出現,看來真的是在正常世界待了太久,警覺性已經大不如前。我再度回頭面對自巷口走來的六個傢伙,呼吸沉重,兩手開闔,全身都讓絕望的感覺佔據。

「他們……他們是什麼東西?」喬安娜問。她兩隻手緊緊握著我,顯然也跟我一樣害怕。

「痛苦使者。」我說,聲音細得好像蚊子在叫。我嘴巴幹得厲害,喉嚨彷彿被人掐住,幾乎說不出任何話來。「就是一直在追殺我的人。他們是死亡的具體形象,存在的唯一目的只有殺戮。」

「就是艾迪口中的壞人?」

「不是。艾迪說的是這些傢伙的老闆,是派他們來追殺我的人。一定有人出賣我,不然他們不可能這麼快就找上門來,還設下如此完美的陷阱。有人告訴他們該在什麼時候上哪去找我,渾蛋,居然把我賣給痛苦使者。」

我嘴裡一直念,心裡可沒閑著。一定有辦法可以逃走的,一定有辦法。我不可能這麼簡單就玩完的。暗巷中的一具噁心屍體?這個結局對我來說太愚蠢了。

「你打得過他們嗎?」喬安娜的聲音近乎歇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