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他們逃出了小巷,順著格蘭茲大街來到了以色列人的汽車邊。二人鑽進車內,本-加迪茲坐在駕駛席上。赫克洛夫特橫著槍在明處;他覺得血液好像被蹬了,他幾次遇害。

「你把我逼得無路可走啊。」雅可夫說,他瞧著赫克洛夫特那副痛苦的樣子。

「你到底留給我一條路,」諾勒叫苦說,「你叫什麼名字?」

「雅可夫。」

「這是什麼名字呀?」

「希伯萊名字……等於英語的雅各布·本-加迪茲。」

「本……什麼?」

「加迪茲。」

「是西班牙語嗎?」

「西班牙猶太語,」雅可夫說著,加快速度,穿過十字路口,朝著湖區駛去。「我家在二十世紀初就移居到科拉科 來丁。」雅可夫把汽車向右轉,開進了一個陌生的小廣場。

「我還以為你是凱瑟勒的弟弟呢,」赫克洛夫特說,「就是那個慕尼黑來的醫生。」

「我不認識什麼慕尼黑的醫生。」

「他就在這裡的一個什麼地方。我到協和旅館的時候,服務台給了我馮·泰波爾的鑰匙,然後問我是否找漢斯·凱瑟勒。」

「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服務員知道凱瑟勒兄弟和馮·泰波爾在約安房間里一道兒吃的飯。他以為凱瑟勒的弟弟還在那兒呢。」

「等等!」雅可夫打斷他。「他弟弟是不是又粗又壯?個子不高?」

「我不知道。有可能,凱瑟勒說過他是個足球運動員。」

「他死了。你母親對我講的。馮·泰波爾把他殺了。我想他被你的朋友埃利斯打傷了,他們沒辦法再帶著他了。」

諾勒盯著以色列人。「你是說,是他對威廉下的毒手!殺了他,又把他切成那樣!」

「這只是猜測。」

「哎,天哪!……告訴我,我母親怎麼樣了,她在哪兒?」

「以後再說。」

「現在就說。」

「這兒有個電話,我得給公寓打個電話。賀爾汀在那兒呢。」本-加迪茲把汽車朝路邊開去。

「我讓你現在就說!」赫克洛夫特舉槍對準雅可夫。

「如果你現在決意要殺死我,」雅可夫說,「我的確該死,你也一樣。我也可以讓你來打這個電話,可是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來感情用事了。」

「我們有的是時間,」諾勒回答,「銀行的會議可以延期。」

「銀行會議?是日內瓦大銀行的董事會嗎?」

「今天早晨幾點鐘開始?」

「我的天哪!」本一加邊茲抓住赫克洛夫特的肩膀,壓低了嗓音;這是一種懇求的聲音,他在懇求比他的生命更為寶貴的東西。「給哈沙拉夫一次選擇的機會吧。這個機會再也不會有了,相信我。我殺過許許多多的人,二十分鐘以前也完全可以殺掉你。我們必須了解我們所處的時刻。賀爾汀也許得到你母親的消息了。」

諾勒再次端祥了一下他的臉。「打電話吧。告訴她我在這兒,我要你們倆把情況講清楚。」

他們駕車飛奔在鄉村的路上,駛過莊園的一道道大門。這輛飛馳的汽車把狗從睡夢中驚起,發出兇惡的吠叫聲。汽車的駕駛員和乘客對此卻全然不屑一顧。道路轉向左邊,雅可夫讓車慢慢滑行到路邊,停在矮樹叢里。

「狗的耳朵能聽到發動機急停下來的聲音,但要聽到漸弱的聲音就困難得多了。」

「你是搞音樂的?」

「曾經是個小提琴手。」

「什麼水平的?」

「特拉維夫交響樂團。」

「你怎麼——」

「我找到了更合適的工作,」本-加迪茲打斷他說。「快下來,脫掉大衣,拿上槍。把車門關好,別出聲。賓館在後面,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我們能找到它。」

一堵堵厚厚的磚牆圍著庭院,頂上有一圈鐵絲網。雅可夫爬到一棵樹上查看了一下鐵絲網和牆。

「沒裝警報器,」他說,「不然小動物會經常碰響的。不過有個麻煩,鐵絲網將近兩英尺寬,我們必須跳進去。」

以色列人跳下來,蹲在場邊,把手彎成杯狀。「蹬著上去。」他命令諾勒說。

場上面用鐵絲網繞成的環狀是躲不開的。在狹窄的牆頭上非碰到它不可。

赫克洛夫特使勁用左腳趾勾住邊沿,然後猛地一縱,越過了討厭的鐵絲網,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他的茄克衫被掛破了,踝關節也擦傷了。不過,他總算過來了。他站起來,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在喘著粗氣,喉嚨的舌骨也不過略感不適。如果陌生人在電話里提供給賀爾汀的情況可靠的話,他離愛新不過有幾百碼遠了。

以色列人的身影出現在牆頭上,象一隻巨大的鳥映在夜空中。他越過鐵絲網,落在地上。他象雜技演員那樣,下落時朝前緩衝了一下,接著一步躍到諾勒身旁,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

「快六點了。天馬上就亮了,要快。」

他們在樹林里穿行,避開樹枝,躍過堆在一起的樹葉,最後他們找到了通往賓館的那條泥路。他們能看到從遠處小教堂的窗戶里發出的昏暗燈光。

「停下!」本-加迪茲說。

「什麼?」雅可夫抓住了諾勒的肩膀。以色列人按著赫克洛夫特,把他拉到地上。「你要幹什麼?」

「別出聲!房子里有動靜。是人。」

諾勒透過草叢窺探了一下那所百米以外的房子。他看不出有什麼動靜,也沒見到窗戶上有人影晃動。「我什麼人也沒看見。」

「你看燈光不穩,有人在燈前走動。」

赫克洛夫特這下看到了。燈光確實有難以察覺的明暗變化。一般人的眼睛——特別是在急切地奔跑中的人的眼睛——是注意不到的。但是這種變化的確是有。

「你說得對。」他輕聲說。

「來,」雅可夫說,「我們穿過樹林,從側面摸上去。」

他們回到樹林里,又出現在一塊小小的棒球場的邊沿。嚴冬之夜,球場上的草坪和球門柱顯得十分僵冷。過了這片平坦的球場就是房子的窗戶了。

「我先跑過去,再發信號讓你過來。」雅可夫悄聲說,「記住,別搞出聲響。」

以色列人衝過草坪,蹲在一扇窗戶旁邊。他慢慢站起身向裡面窺視。諾勒跪起身,準備也跑過去。

信號沒有發出來。本一加迪茲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卻沒有抬手招呼他。出了什麼差錯?為什麼不發信號?

赫克洛夫特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跳起來跑過這片草地。

以色列人轉過身,瞪著雙眼。「回去!」他低聲命令。

「你胡說什麼?她就在裡邊:」

本一加迪茲抓住赫克洛夫特的肩膀,將他向後推開。「我說讓你回去!我們必須離開這兒……」

「見你的鬼!」諾勒使勁揮舞著手臂,掙脫了以色列人。他一步躍到窗前,往裡面看去。

整個窗戶象是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的腦袋一下子炸開了。他想喊叫,卻又喊不出來,完全被推入了極度恐怖之中。他喊不出聲,也喪失了理智。

在燈光昏眩的屋子裡,他看到他母親的屍體橫靠在一張椅子的靠背上。她那優美雅緻的頭上滿是一道道的鮮血,象一條條紅色的小溪流過她那布滿皺紋的皮膚。

諾勒舉起了雙手,雙肩,也舉起了他的整個生命。他已處在爆發之際。他的雙手在揮動時能感覺到空氣的阻力,兩隻拳頭朝著窗玻璃砸了過去。

然而,沒容他的拳頭砸下去,一支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一隻手捂住了他的嘴。胳膊和手象兩隻巨大的魔爪,把他的頭狠狠扳向後面;他的身體被提了起來,接著又被按在地上。他的脊背彎曲著,身體下面的雙腿幾乎要被壓破。他的臉被按進土裡,憋得喘不過氣來。接著,喉嚨里猛然一陣劇烈難忍的疼痛,象火燒一樣。

他知道自己在移動,卻不知道怎樣在移動,為何在移動。樹枝不停地抽打在他臉上,手掌不停地落在他背上,推著他向前面的黑暗處走去。他不知道他這樣迷迷糊糊走了多久,最後來到了一堵石牆前。這時,耳邊傳來了刺耳的命令聲。

「起來!過鐵絲網了!」

知覺漸漸恢複了。他感覺到一根根尖利的金屬在戳他,刺傷了他的皮膚,劃破了他的衣服。接著,他被倒拖著過了一段堅硬的路面,又撞在一輛汽車的車門上。

後來他知道自己坐在汽車座位上,透過擋風玻璃,獃獃地望著窗外。天已破曉了。

諾勒精疲力竭地呆坐在椅子里,讀著愛新的信。

最親愛的諾勒:

我們未必能再見面了。不過,我懇求你不要哀悼我,或許以後可以,但現在不行。沒有時間了。

我做此事的原因很簡單:它總得有人去做,而我是理所當然的人選。即便還有別人,我也不大可能讓別人去做本當由我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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