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果然不出赫克洛夫特所料,酒館經常湃下人。裡面的煙氣越來越濃,巴伐利亞的樂曲也越來越大聲。

老闆客氣地向他打招呼,可他的眼神卻暴露了他的思想,好以在說:「在一小時內,這個美國人一定遇到什麼可怕的事了。」

諾勒感到很窘迫,他懷疑自己的臉是否被劃破了,或是恐懼神情。

「我想洗一洗。倒霉,摔了一跤。」

「當然可以。就在這兒,先生。」老闆用手指了指男盥洗室說。「凱瑟勒教授已經來了,他在等您。我已把您的公文包交給他了。」

「謝謝。」赫克洛夫特說著轉身向盥洗室走去。

他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臉,上面並沒有污點,沒有泥,也沒有血跡。可是眼睛裡卻有某種痛苦的,受了驚嚇和疲憊不堪的神情。還有恐懼,也就是老闆看到的恐懼。

他往洗臉池裡放著水,待到溫度合適了,就把頭扎到水裡。他梳理著頭髮,希望那種神情快從眼中消失。然後,他轉向老闆,隨著他來到離人們活動的地方最遠的、大廳後面的一間房子里。桌子後面拉著紅格子門帘。

「教授先生嗎?」

帘子拉開了,面前是一位四十五歲左右的人,長得腰寬背闊,大腹便便,滿臉的絡腮鬍子,濃密的棕褐色頭髮直向腦後校著。這是一張和善的臉,深陷的眼睛裡充滿了活力、期望、甚至幽默。

「赫克洛夫特先生嗎?」

「凱瑟勒博士!」

「坐吧,坐。」凱瑟勒伸手讓坐時還做了個要站起來的姿勢。可是,他的肚子與桌子之間的銜接處阻止了他。他笑了,看看旁邊的老闆說:「下周開始吧?怎麼樣,盧迪?我們一定節食。」

「當然可以,教授。」

「這是我的新朋友,美國來的赫克洛夫特先生。」

「我們已經見過面了。」

「哦,當然。是你把他的公文包交給我的嘛。」凱瑟勒說著拍了拍放在旁邊座位上的諾勒的公文包,「赫克洛夫特先生,我在喝蘇格蘭威士忌,您也來一杯吧。」

「好,蘇格蘭威士忌,只加冰。」

老闆答應著走了。諾勒向後靠了靠身子。

凱瑟勒表現出一種令人厭煩的熱情:這是那些有才智的人對缺少才智的人常常表示出的應有的耐性,但態度又好得無法形容。赫克洛夫特已經見過不少這樣的人,包括他最好的老師。他和伊利赫·凱瑟勒初到一起就感到很愜意,這不能不說是個良好開端。

「謝謝您來看我。我有許多話要對您說。」

「先喘口氣,鎮靜鎮靜吧。喝杯酒。」

「您說什麼?」

「從您臉上可以看出來,您受了驚嚇。」

「那麼明顯嗎?」

「赫克洛夫特先生,我得說,您開始進來時是那樣的心神不安。」

「我叫諾勒。請告訴我您的名字,我們彼此認識一下。」

「我敢肯定您是個春風得意、前程無量的年輕人。我叫伊利赫。今天晚上冷,出去沒有大衣可不行。您來這兒顯然沒穿大衣,因為這兒沒有衣帽間。」

「我本來穿著一件,可是不得不扔掉了。」

「您大可不必這樣做。」

「恐怕還是必要的。我雖希望不必向您說明,可這是我要告訴您的我最近的經歷的一部分。」

「我懂了,嗯,您的威士忌來了。」

一個招待員將酒杯放在赫克洛夫特面前,然後退下去,並且拉上了隔開這房間的紅格門帘。

「我說了,這是我的經歷中的一部分。」

「那就別想了。」

「你說你房間里有幾位客人?」

「只有一位。我弟弟的朋友。從慕尼黑來。他很為人喜歡,可就是太嘮叨了,纏人。他這種的性格在學生中不乏其人。您可是把我從今晚的糾纏里解放出來了。」

「您妻子不會生氣吧?」

「我沒有妻子。我結過婚,可是大學生活對我妻子來說顯然太受拘束了。」

「我感到很遺憾。」

「她可不覺得這樣。她嫁了一個雜技演員,從學術堆里一下子跳到表演空中飛人的吊杆上去了。您能想像得出嗎?不過,我們現在仍然是朋友。」

「在我看來,對您不友好可是件很難做到的事。」

「哦,我在教室里可是個令人恐怖的人。一頭真正的獅子。」

「一頭只吼叫卻從不咬人的獅子。」諾勒說道。

「您說什麼?」

「沒說什麼。我正在想著昨晚上和別人的談話。」

「感覺好些了嗎?」

「這話很好笑。」

「為什麼好笑?」

「這正是我昨晚的問話。」

「對另一個人的問話?」凱瑟勒又笑了,「您臉上的表情鬆弛多了。」

「如果它真的鬆弛了,就會垂到桌子上,然後再垂到桌子下面去的。」

「您想吃點飯嗎?」

「現在不行,最好先讓我說正事吧,需要告訴您的太多了,而且您一定會提出許多問題的。」

「好吧,我洗耳恭聽。哦,差點忘了。您的公文包。」

德國人從他身旁提出公文包放在桌子上。

赫克洛夫特先開了公文包上的鎖,暫時沒有打開包,「這裡有一些文件,你一定想看。這些雖不是全部文件,至少可以做為我要告訴你的一些事情的證實材料。」

「證實材料?您是說,您必須對我講的事情很難被接受?」

「恐怕是的,」諾勒說。他很為這位善良的學者感到惋惜。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和平環境就要在他周圍被摧垮。「我要告訴您的事可能要打亂您的正常生活,就象它已經打亂了我的生活一樣。我認為這是不可避免的。至少對我是不可避免的,因為我不能坐視不管。部分原因是出於自私,因為這牽涉到一大筆錢,事成之後能為我私有。您也會拿到同樣的一筆。可是,還有其它因素存在,比您和我的生命還要重要的因素。我堅信這件事情是支的。倘若不是,我早就得以脫身了。可現在我擺脫不掉了,不得不按他們的要求去做,因為這是正義的。還有,因為我恨的人企圖阻止我去完成它。他們殺害了一個我非常愛的人。而且正準備殺另一個。」赫克洛夫特突然停住了,他並沒有準備說這麼多。恐懼與憤怒同時向他襲來,使他失去了控制力,說得未免太多了。「對不起,我還可以把許多不相干的事硬和這件事聯繫起來。可我並沒有想要嚇唬您。」

凱瑟勒用手扶住諾勒的胳膊。「威嚇我倒沒什麼關係,倒是您自己的神經過分緊張而且也疲倦了,朋友。您無疑遇到了可怕的事。」

赫克洛夫特咽下幾口威士忌,想麻痹一下自己腹部和脖子上的痛處。「老實說是遇到可怕的事了。但是我不願這麼說出來,這並非愉快的事。」

凱瑟勒把手拿開了。「讓我這麼說吧,認識您還不到五分鐘,就覺得用『聰明』這個詞對您還不太適當。您顯然是個擔力高超的人,也很忠誠老實,但是您這陣兒正處於極為緊張勞累的狀態中。「為什麼不簡單地從頭講起,而不必顧慮它對我的影響呢?」

「好吧。」赫克洛夫特把兩手放在桌子上,捧著盛滿威士忌的酒杯說,「我先問您聽沒聽說過馮·泰波爾和克羅森這兩個名字?」

凱瑟勒睜大眼睛望了諾勒一會兒說:「知道。他們是多年前的人了——那時我還是個孩子。當然,我後來又聽說過他們。克羅森和馮·泰波爾,他們是我父親的朋友。我很小的時候,大約十歲或十一歲時,他們時常到我家來。根據我的記憶,那時戰爭即將結束了。我仍然清楚地記得克羅森,至少我自己這樣認為。他個子很高,也很有吸引力。」

「告訴我有關他的情況吧。」

「我記得不多。」

「求您說說吧。什麼情況都行。」

「還有就是,我不知如何解釋,克羅森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支配辦公室里所有的人,他說的話別人都聽,可我不記得他曾提高過嗓門說話。他看上去是個和善的人,對別人都很關心,可是他意志非常堅強。記得他一度留給我的印象好象他生活得很痛苦——當然那只是一個孩子的想法。」

這個飽受苦痛煎熬的人大聲向他呼喊。只是諾勒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痛苦。

「不知道,那隻不過是留給一個孩子的印象。你只有看了他那雙眼睛才能體會到這一點。不管他的眼睛看著誰,年輕人或老年人,大人物或小人物,都是目不轉睛,全神貫注的。我不會忘記在那個時候一般人是沒有這個習慣的。在某些方面,克羅森的形象在我腦子裡比我父親還清晰,當然更比馮·泰波爾的清晰了。你為什麼對他這麼感興趣?」

「他是我父親。」

凱瑟勒驚訝地張大嘴,「您?」他喃喃地說:「您是克羅森的兒子?」

諾勒點了點頭。「他是我生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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