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天機燒破鴛鴦錦

盛顏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面的鳥聲嘰啾,一片安靜。

她睜開眼,看著窗外。窗外是一片碧藍如洗的天空,橫斜著的,還有一枝枝碧綠的合歡樹,在窗前搖曳。

清朗的天空,平靜的初秋早晨,但她不想動,命運傾瀉在她的身上,冰涼如水,叫她想要這樣麻木地一直躺下去,再也不用面對人生中其他的東西,甚至連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也不想知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髮絲微微地一動,有人在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她緩緩地轉頭去看,看到坐在床邊看著她的尚誡。

她不自覺地蜷縮起身體,眼睛出神地看著他,凝視著,睫毛顫抖。

他淡淡地說:「你昏迷一天一夜了,我守著你的時候,老是胡思亂想,覺得雖然你沒有中龍涎,可還是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你會像他一樣長久昏迷下去。」

她的身子疲倦而酸痛,不想動彈,也沒有理會他。只是睜著眼睛看床帳上綉著的折枝花。海棠花,一枝枝,豐腴美麗。

在風雪之夜,母親拉著她的手說,阿顏,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現在看來,即使不好,也要活下去吧。

沉默了良久,她才低聲問:「尚訓呢?」

「他死在行仁的手下了,我自然會好好地安葬他的,以帝王之禮。」尚誡淡淡地說。

「那麼……是你暗示行仁已經敗露,所以他才急於下手,替你除掉了你登基的最大的障礙?」盛顏慢慢地問。

尚誡伸手輕撫她的額頭,說:「你何必把我的動機想得這麼難堪?我是因為答應過你,會給你一個交代,所以才讓行仁過去的。現在,你也確實知道,害尚訓的人不是我,我不屑這樣的手段,也不需要。」

是,他多厲害,在給她交代的時候,也能得到自己最大的利益。

即使讓行仁去解釋,需要這麼晚,這麼倉促嗎?

看起來,他竟是迫不及待,不想要自己的弟弟活到第二天。

她躺著,想著,眼角有溫熱的眼淚滑下來。

他看著她,俯下身,輕輕將她的眼淚吻去,低聲說:「盛顏,尚訓已經死了,你現在唯一活下來的機會,就是一心一意地愛我,讓我稱心如意。只要你願意,我們忘記以往一切,你依然有一生繁華,一世風光。」

她僵直地躺在那裡,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他於是將她扶起來,兩人一起坐在床上,她轉頭四望,才看見周圍一切。

小閣所有的門窗都已經推開,一眼可以看到欄杆外盛開得無比燦爛的雜花,粉紅色的嬌艷,金黃色的奪目,藍紫色的動人,在梧桐樹下延伸到遠方的湖邊。

她忍不住輕聲說:「這花開得真美,可惜到了全盛之後,就開始凋落了。」

尚誡笑了笑,伸手輕撫她的鬢髮,說:「沒事的,等這邊的花開完了,你就轉到淺碧閣去,桂花的時節正要到來,等桂花落了,菊花也開了。」

盛顏轉頭看著陽光下隨著微風搖曳如水波的叢花。桃李開了還有牡丹,梔子過後還有石榴、荷花,秋天到的時候有桂花、菊花,就算冬天,也依然有臘梅、水仙。一年過了還有一年,人生過得很快,這一輩子,也並不會凄涼的——只要一天一天活下去就好了,並沒有什麼,她死過一次之後,依然是錦繡繁華。

她,依然能好好地活下去。

就像宮苑中的桃花,一年一年,不管主人是誰,不管改朝換代,也不管江山易主,只要綻放出美麗的花朵,就會有人欣賞迷醉。

活下去,這麼艱難,也這麼容易。

國不可一日無君,在知道尚訓帝死於太子之手後,當天下午朝廷眾臣就開始上書,請瑞王登基。

如今已經沒有任何阻礙的尚訓,按照慣例推辭了幾次之後,便在奉先殿上書謁告祖先,詔書當然冠冕堂皇,說什麼『先帝英年龍馭,膝下無人繼承大統』云云,名正言順地黃袍加身。

他一上台便開始著手整肅朝廷事,君中書已死,那一派舊人自然被連根拔除,太皇太后在西宮憂病去世。但是如今局勢動蕩,也沒有太多人關注,禮部照例將她送往崇德帝的山陵下葬。

等到朝廷局勢基本安穩下來,所有人都將關注的目光投向了盛德妃。不僅是朝廷,連宮中的人都這樣偷偷議論,只是誰也不知道她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君容緋帶著宮中一群人出發去雲澄宮的時候,抱著盛顏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周圍的人也都知道這是生離死別了,無一不是淚如雨下,一時間宮門口哭哭啼啼,甚至驚動了離這裡不遠的垂咨殿。

當初尚訓一直都是在垂咨殿看摺子的,但是現在尚誡卻一般是在清和殿上朝,所以垂咨殿內寂寞無事的值班大學士聶菊山也出來看了看。第二天,他率先上書尚誡,認為盛顏牝雞司晨,惑亂朝綱,今上天命所歸,她卻螳臂擋車,不但之前挑唆先皇,讓今上陷於囹圄,後又與君蘭桎狼狽為奸,勾結作亂,實屬後宮餘孽,應當從重處罰,不可姑息。

尚誡看完聶菊山這份奏摺,微微笑出來,說:「你不提我還沒發現,原來盛德妃這麼可惡,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我作對,實在是罪無可恕。」

「盛德妃多次對皇上圖謀不軌,實屬大逆不道,不殺不足以服人心。」聶菊山趕緊說,「聖上為天下安定,不但解了京城之圍,而且還親自率軍南下平定叛亂,誰知她竟在後方作亂,企圖謀害聖上。幸好吾皇上承天命,逢凶化吉。但臣以為盛德妃其心可誅,萬死不足以辭其咎!」

尚誡不動聲色,又將奏摺看了一遍,然後說:「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聶菊山歡欣鼓舞地懷揣著連升三級的夢想退下後,尚誡看著那份摺子,若有所思地考慮良久,才忽然抬頭叫白晝:「召刑部尚書趙緬過來,朕有話要問他。」

不多久趙緬到來,尚誡注視著站在下面的他,問:「趙卿家年紀多少?」

趙緬答道:「臣虛度四十有七。」

尚誡點頭:「你幫助朕逃離險境的時候,雖然安置好了妻兒,但據說嫁出去的女兒卻因為怕連累夫家而自盡了,每每想到,朕真是心裡不安。」

趙緬以為尚誡是要加封他的女兒,便說:「死者已矣,多謝皇上挂念。」

「朕今日給你一個女兒如何?」尚誡問。

趙緬不知他是什麼意思,訥訥不敢應。

尚誡說道:「朕要立一個女子為皇后,但她出身來歷不稱,恐怕朝臣議論,所以朕想將她賜給你做女兒,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這樣一來,不但那女子有了依靠,趙緬也就成了太師皇親,在朝廷上的地位定然難以動搖。趙緬喜不自禁,立即跪下謝恩:「多謝皇上成全,臣又得一女,實乃天降恩德!」

「至於她的身份,你就說是自小託付在遠親家長大,近日剛剛接回京就好,她的戶籍,朕會讓戶部的人補上。」

「是……」他趕緊叩頭,再次謝恩,心裡想,不宜讓人知道的,莫非是在南方平亂的時候遇見的蠻夷女子?又或者,是籍沒入宮的宮女?

但他也只是暗暗思忖,根本不敢詢問。

當天下午,內宮下詔送先皇的盛德妃到雲澄宮與其他妃嬪一起生活。

送盛德妃的車子剛剛從白虎門離開,青龍偏門那邊也有一輛不起眼的雕漆馬車離開宮城,那輛車一般都是宮中學士公事所坐,也並沒人注意。

這輛車直往宮城以南而去,一路行經大理寺,過了六部,出承天門,繞到中書令趙緬府第後門,才停了下來。

趙緬一身家常袍服,早已等在那裡,四周無人,他看見內侍將車簾打起,伸手進去扶那人,裡面一雙女子的手伸了出來,搭在他的腕上。

那雙手手指修長,指甲圓潤,但對於女子來說,卻稍顯粗大,看來她以前生活辛勞,也許還常常操持家務。

趙緬心想,難怪皇上說她出身不好,大約是出身卑賤的女子,偶爾運氣好被皇上看上吧。

她下了車,趙緬見她一頭青絲只挽了鬆鬆一個小鬟,臉上蒙了薄薄黑紗,身上青衣在風中微微晃動,雖然看不出是什麼樣子,但一身清氣,腰線纖細,肯定是個美麗女子。

趙緬的夫人楊氏在門內跪迎,那女子忙扶起她說:「夫人不必多禮……」她聲音喑啞,竟似長久哭泣過。

可即使她聲音沙啞,趙緬依然覺得她的聲音無比熟悉,他以前必定聽過這個聲音,而且恐怕還不止一次。

他微微疑惑,但也不敢多揣測,趕緊引著她進院子。她安身的院落早已經收拾好了,就在花園中的一座軒榭,一面臨水,三面全是花木,開闊疏朗,此時正是秋日,前面叢菊盛開,金黃一片花海,空氣中儘是沁人心脾的菊花藥香。

那女子雖然看起來精神恍惚,但還是向他們致謝。趙緬與夫人告退之後,夫人在路上悄悄問:「這個姑娘是誰?」

「不知道,不過既然皇上費這麼大週摺,一心要讓她登上皇后的位置,想必是萬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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