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水光風力俱相怯

京城被圍,危在旦夕。

城內儲備的糧食雖然不少,但是為了長遠打算,已經開始配給。攻城仗隔幾天就有一次,戰況自然十分慘烈,城內到處人心惶惶。

京城和外面已經徹底斷了聯繫,在圍城一個月之後,信鴿帶來消息,重鎮江夏被瑞王軍攻陷。

江夏是京城的最後一道屏障,這麼說,大軍不日就會來到這裡了。

朝廷里的人在絕望之餘,也生出一種債多不愁的感覺來,甚至有點盼望,想看看瑞王到來之後,局勢會變成怎麼樣。反正最壞的局勢,也就是現在了。

朝廷的事,每天都在殿上吵得沸沸揚揚,但是盛顏和行仁都是擺設,從來插不上嘴。不過,國家即將顛覆,而可敬的官僚機器還在忠實地運轉。盛顏也不得不佩服他們。

「最重要的,是項雲寰不要投誠到瑞王的麾下,不然的話,我們更加沒有希望。」君蘭桎這樣說,眾人都深以為然,目前,只有三條路,一個是苦苦守城——可依靠城中疲憊交加的幾千人,顯然是不可能支撐下去的;二是開城門,向項雲寰投降——皇上尚在,太子監國,此時帝都歸降,難道要奉他為皇帝?這也是萬萬不能的;至於第三條路,就是迎清君側的瑞王入城,順從他的心意,將皇帝身邊他的異己殺掉,讓朝政又回到他的手中,一切都和以前沒有區別。

無論怎麼看,第三條路似乎都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瑞王以前的政敵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尤其是,君中書、盛德妃等一系列重要人物的名字都赫然出現在瑞王要清掉的奸佞小人的名單上。

所以,爭吵了一個上午,也沒有爭出個所以然來,眾人只能先行散了,回各自衙門去辦公務。

盛顏叫住君蘭桎,說:「中書大人,有件事情,想要與你商量一下。」

「是關於瑞王和項雲寰的事情。」盛顏問,「瑞王與項原非早有過節,以中書大人看來,覺得他們聯合的可能性大不大?」

「如今項雲寰軍中,都說項原非是死在朝廷手下,所以軍中群情激奮……我看項雲寰說不定會忘記當年他父親與瑞王的恩怨而投誠也不一定。」君蘭桎皺眉道。

盛顏忽然笑了一笑,說:「君中書,不如我們都為國犧牲了吧,也許能保得天下平定。」

君蘭桎嚇了一跳,趕緊跪下,說道:「德妃,你我的罪名,只是他叛亂的借口而已,再者,皇上如今這樣的情況,瑞王應該是始作俑者,退一萬步說,他不是毒害皇上的人,可如今朝廷的局勢他自然不會不知道,卻依然不管不問,一意率兵南下,顯然已經沒有君臣之分,篤定了是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了,所以,哪裡是你我二人的死能讓他安心的?」

盛顏微微點頭,良久,才慢慢說:「君中書,如今朝廷兵盡糧絕,實在已經沒有辦法支撐下去了,與其等破城之後百姓遭殃,還不如開門讓外面的人進來算了……你覺得如何呢?」

君蘭桎大驚,抬頭看她,卻見她淡淡地說:「只是你說,選擇項雲寰比較好,還是選擇瑞王比較好?」

君蘭桎急道:「這……」

「假如我們選擇項雲寰,那豈不是江山落在了異姓的手中,而且,項雲寰這是犯上作亂,萬萬不可縱容。而瑞王卻是當今皇上的哥哥,皇家血統,如今雖然朝廷稱之為叛亂,卻畢竟還有個清君側的名義……我們當然還是讓瑞王進城保護一城百姓免受亂軍殘害,說起來比較名正言順,對不對?」

「但是,娘娘……」君蘭桎在心裡想,他差點命喪在你的手中,而我是他最大的政敵,恐怕他進城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們給處決掉吧。

「不過話說回來……」盛顏低聲說,「項雲寰現在手上數十萬大軍,恐怕也不是好收拾的吧,瑞王要是接手朝廷,首先至少要肅清反叛,到時候坐山觀虎鬥,也許皇上和我們還能有一點機會……畢竟現在,要是項雲寰投誠了瑞王,那就一切都完了,即使皇上醒來,恐怕皇位易位也是早晚的事。」

雖然是這個道理,但是君蘭桎還是猶豫著,盛顏又問:「或者,君中書覺得還是選擇項雲寰,跟他聯合對抗瑞王比較好?」

以城裡目前不到一萬人的兵馬,要說聯合也是個笑話,其實只是抉擇投降哪一派而已。選項雲寰是萬萬沒有道理的,君蘭桎也知道,所以,他無奈地站在台階下好久,才低聲說:「是,謹遵德妃的意思。」

在君蘭桎離開的時候,他聽到她在他身後,最後說了一句:「他恨極了我,恐怕不會留我在世上……到時候,一切就拜託你了,中書大人。」

他愕然地回頭看她。

她卻神情平靜,波瀾不驚:「就算我死了,也不足惜……只要,能換得他也死得凄慘。」

雖然朝廷最終決定了屈從瑞王,但是如今全城被圍,實在沒有辦法與瑞王的大軍聯繫上。

響箭沒有可能射到那麼遠的地方,探子在半夜偷偷出城的時候,被項雲寰的兵馬射死在護城河邊。要向人屈服也這麼難,真叫人想不到。

已經是二月天氣,草長鶯飛,雜花生樹,風和陽光都變得溫柔。但是在圍城中的人卻完全感覺不到春天的存在,不過唯一的好消息是,瑞王已經來到距京城不過三十里的地方,為免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項雲寰停止了攻城,並且退兵十里,駐紮在京城外的百丈原上。

但是雖然項雲寰的大部隊撤了,卻還有小隊埋伏在樹林間,他們自然也擔心朝廷和瑞王言和,所以朝廷派出去送信的人,始終沒有辦法到達瑞王軍。而瑞王按兵不動地駐紮在三十里開外,竟然好像一點也不急,反倒讓朝廷中的人,開始踮起腳尖盼望這支叛軍的到來了。

「聽說項雲寰正在與瑞王談判,所以瑞王才這麼沉得住氣。」偶爾,也有探子從項雲寰那裡傳來一點消息,但也是隱隱約約的,不太確切。

君蘭桎在朝中商量說,看來叫人攜帶朝廷文書出去是不太可能了,但這幾日看來,城郊有些百姓本來已經逃到山裡藏起來了,最近戰事鬆了一點,有些人正潛伏回家拿東西,不如找一個能說會道的,裝成百姓,親自過去與瑞王談判。

眾人覺得也算是個辦法,於是推舉了禮部侍郎陳青雲過去。誰知剛到城外,就被抓住,原來項雲寰身邊的人認識朝中眾臣,自然是被逮個正著。

這下滿朝文武都是戰戰兢兢,不敢動身了。君蘭桎無奈詢問盛顏,是否讓宮中女官過去比較合適,畢竟宮中女官比較有見識,而且女人不會受懷疑。

盛顏思前想後,叫了吳昭慎過來,問她有沒有膽量去。吳昭慎一聽說居然是代替朝廷與瑞王通風報信,頓時嚇得哭天搶地,一轉身居然向樑柱用力撞去,立志尋死。

雕菰趕緊去抱住她,急道:「哎呀,昭慎你……你這是幹什麼?」

「我只求一個好死,請娘娘大發慈悲……」吳昭慎痛哭流涕,「這一去要是落在那些士兵手中,我……我可怎麼辦啊……」

盛顏無奈,低聲說:「是我考慮不周,對不起昭慎了。」

她揮手讓雕菰送吳昭慎回去好好休息,自己一個人在殿內坐了一會兒,抬頭看見天色已晚,突然轉頭問正在當值的君容與:「你今晚可有空閑?」

君容與低頭說:「唯有保護德妃一職。」

「好,既然這樣的話……」盛顏抬起下巴,淡淡地說,「跟我出去走一趟吧。」

君容與還以為她是想要出去在宮裡走走,誰知她轉頭叫內侍:「我今晚要出宮一趟,若是明日回不來的話,就別找我了。」

內侍不明所以,遲遲疑疑地答應了。君容與頓時覺得不對勁,怔怔地看著她。

她平靜地坐在桌前寫下了半頁紙後,用玉紙鎮壓好,起身去內堂將自己以前從宮外帶進來的衣服中揀了最樸素的一件,然後把頭上的釵鈿全都取下,脫下了手上的玉鐲,跟他說:「走吧。」

君容與這才明白過來,愕然問:「娘娘是……要出宮?」

她低聲說:「不,出城。」

他們往城東而去,君容與回家取了下人的衣服穿上。兩人一起走過她家已經被燒得盡成灰燼的院子時,盛顏站了一會兒,合手輕聲祝禱。君容與站在她的身後,只聽到她模煳不清的「讓他不得好死」六個字,想起先皇尚訓平靜而清秀的臉,他忽然覺得自己毛骨悚然起來。

驗看了令信,偏門開了一條小縫,他們無聲無息地擠出去,往南郊而去。護城河的河水無比清澈,沿岸種著柳樹,可以遮掩身影。

他們小心翼翼地沿河走到城郊,大片的桃林在暗夜中枝影婆娑,因為還沒有長葉開花,所以看上去無比肅殺,只有桃樹光滑的樹皮在月光下倒映出一些銀色幽光。

出了桃林,再無遮攔,兩個人偷偷走了一段路,前面便有人跳出來,厲聲喝問:「什麼人?」

君容與趕緊說:「我們是……逃到山裡的百姓,現在想回家拿點東西……聽說項將軍的部隊是不殺百姓的,才敢下來的……」

盛顏低聲而倉皇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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