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隔簾消息風吹透

瑞王尚誡以謀逆罪投入天牢。

「據說瑞王爺是不成了……」雕菰去探聽消息回來,悄悄說:「皇上那一刀傷了他的肺,而且刀上還淬有劇毒,皇上是打定主意要他的命了。還有啊,原來昨晚開始君防衛就帶人埋伏在宮裡了,就是為防瑞王的兵馬呢。」

盛顏卻並沒有吃驚的樣子,只是木然抬頭看她,雕菰一見她的神情,嚇了一跳——她臉色灰白,全身沒有一點熱氣,幾乎與死人無異。

「娘娘……」她驚惶地扶著她的肩,正要勸她躺下休息一下,卻不料門口有人奔進來:「德妃娘娘,皇上召見,請速到仁粹宮。」

盛顏看著那個人,竟半天看不出是誰來。雕菰急了,用力在她的肩上一掐,她這才清醒過來,認出來人是景泰,這才恍恍惚惚站起來,跟他過去。

才到白玉石的殿基下,抬頭看見尚訓站在上面看她,他身體剛受重創,又站在背陰處,臉色蒼白如同冰雪。盛顏心裡陡然湧起一陣驚駭,才邁上一步台階,就腳步虛浮,跪倒在玉石台階上。

她覺得自己臉上冰涼一片,伸手一摸才發現全是眼淚。尚訓慢慢走下來,將手伸給她,輕聲問:「怎麼了?」

她抬頭看他,這個原本無比熟悉的人,現在她卻已經全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她覺得自己有點畏懼,看了他好久,才顫抖著將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冰冷,她也是。

他已經長大,應該到了朝政交替的時候。現在剷除朝中的最大勢力,他做得天經地義,難道不是嗎?

「朕手臂無力,已經無法寫字了,德妃替我擬詔吧。」他說。

明明,他的樣子,並不比自己虛弱。她在心裡這樣想著,但也只能含淚去取過旁邊的筆墨,把自己的眼淚就一點一點磨進墨里。

用筆蘸起就著眼淚磨出的朱墨,她提起筆,微微顫抖著看尚訓。

「瑞王謀逆,此誠……」他講到這裡,喘了一口氣,看看盛顏的神情,冷冷一笑,說:「不講廢話了,你就寫瑞王謀逆,十惡不赦……念其皇家血脈,賜……獄中自裁。」

盛顏握著那隻硃筆,手腕顫抖。尚訓在旁邊看著她的筆遲遲不落下去,心裡血潮翻湧,不知不覺胸口的傷又發作,血涌在錦衣上,開出大團鮮紅花朵。他臉色灰白,與死人無異,外面天色陰沉,陽光已經退去,他神情愈發冰冷,聲音僵硬:「盛德妃,你難道沒有替我寫過詔書?」

盛顏在這昏暗的傍晚天光中,迷迷煳煳想起那一日的桃花,整個春天,全都沉澱在那一天的桃花上了。他在自己耳邊低聲說,不如你嫁給我吧。

不如你嫁給我吧。

願為雙鴻鵠,振翅起高飛。

一切都是命運吧。大雨中的初遇,三生池上那一個吻。她為了對他的承諾,奮不顧身來到這個宮廷,然後,讓他死在她親手寫的詔書之下。

瑞王謀逆,十惡不赦。念其乃皇家血脈,賜獄中自裁。

她用眼淚磨的朱墨,用自己親手寫的字,送他離開人間。

尚訓看過她寫的詔書,讓景泰取玉璽印上,他心事已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椅上,勉強說:「都城之外,瑞王各部已經蠢蠢欲動。雖然朝廷嚴密封鎖消息,但周近的駐兵已經趕赴過來。兩淮督軍因為阻攔京左將領,被暗地斬殺……你看,他的兵馬這麼快就已經到達京畿,說明他早已經部署好一切,恐怕這幾日就要顛覆我朝,所以若此次我不趁早冒險下手,過幾天死的人就是我。」

「皇上……」盛顏低聲問,「瑞王把握朝政這麼久,可以說是根深蒂固,這一次雖然擒住了他,但恐怕他的勢力在朝中難以根除,這一次殺了他,若不能退兵反倒激起國家異動,絕非朝廷之福。不如皇上將瑞王分封到邊地也就算了……」

尚訓冷笑道:「一旦縱虎歸山,朝廷才真會大亂,到時首先死的就是你我。」

他說著,支撐起自己的身體,湊近來抱住她的肩,低聲問:「而且你認為他這樣的重傷和劇毒,還能活著出天牢嗎?」

盛顏任由他冰涼的手抱著自己,咬緊下唇。直到過了很久很久,她才低聲說:「是……皇上說的對。」

她心裡冰涼一片。

告退之後,盛顏一個人在朝晴宮中徘徊,看著太陽微微西斜,顏色亮黃,京城的亭台閣榭如同鍍上一層金色,這金色卻是稀薄暗淡的,如同年深日久,黯然褪色。

盛顏駐足在日光下,看著滿目蒼涼的冬日景象,良久,才叫雕菰過來說:「跟我去西華宮一趟。」

在走出大殿的時候,她轉頭,看見了筆直站立在那裡的鐵霏,便隨口說:「今日宮中不太平靜,也許會有瑞王的殘部垂死掙扎,我如今剛剛招惹了瑞王,擔心出事,你……也跟我一起來吧。」

鐵霏點頭稱是,跟著她和雕菰一起去了。

太后看見她過來,驚愕不已。太后已經今非昔比,後宮的人都知道尚訓因為與她不和而將她安置在這裡,並且削減了她的用度,宮中的人勢利,見她已經失利,也就不大搭理,她每天也就是吃齋念佛而已。今天德妃居然會過來,她很是驚訝,忙叫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女官迎出來接她進去坐下。

「恭喜皇上和德妃順利剷除逆賊。」太后說。

盛顏向她行禮,低聲說道:「那都是祖宗之福,上天庇佑。」

太后身邊人送上茶來,兩人一起喝茶,說了一些佛經故事。盛顏忽然想到一件事,轉頭對雕菰說:「去把庫中那本《維摩詰經》取過來。」

這本古刻版維摩詰經正是以前太后百求不得,被尚訓私藏在她那裡的,現在看見,太后真是愛不釋手,抱著就不捨得放下。盛顏便說:「我平時也就是隨手翻翻,太后若是喜歡,就請放在身邊看看吧。」

太后笑著點頭說:「既如此,本宮就笑納了。」親自捧著書到旁邊柜子邊去,那裡放的都是她珍視的東西,盛顏在旁邊看著。太后將其中一個雕鏤精緻的瑪瑙釵拿起來給她看,說:「這是先皇賜給我的,我現今老了,再也用不起這樣鮮艷的首飾了,只有你配用,不如就給了你吧。」

「多謝太后。」她忙道謝,恭敬接過。

太后畢竟老了,精神不比以前,說了沒幾句話,有點疲乏的樣子。盛顏趕緊起身告辭,帶著鐵霏和雕菰離開。

走出西華宮,前面是青磚的宮道,濃密的馬尾松夾道栽種,覆蓋得裡面不見天日,昏暗一片。

盛顏在前面走著,而雕菰和鐵霏在她的身後,三個人一起走著,就在快要走出這條宮道的時候,盛顏突然停了下來,對雕菰說:「太后,很快就能從這裡出來,重新入主仁壽宮了。」

雕菰詫異地問:「娘娘怎麼知道?」

「你沒看到,太后的令信還在剛剛那個柜子中嗎?那是可以自由出入宮禁、京城、天牢的鳳符,這麼重要的東西皇上都沒有收回,卻將太后遷到這裡,只是在現在局勢下為了不讓太后受驚……或者,也為了消除瑞王的警戒心吧。」

「……原來如此。」雕菰應和著。鐵霏卻沒有說話,只是專心致志地聽盛顏繼續說話。

盛顏說道:「但即使有了鳳符,要進天牢可以,要提瑞王出來,那是萬難……除非有皇上手書,才可以將瑞王帶走,那幾乎等於是不可能的。」

雕菰趕緊說道:「是呀,天牢禁衛森嚴,怎麼可能有人敢呢?娘娘不要擔心了吧。」

盛顏默默地出了一會兒神,然後說:「不過,皇上之前朝政都交給瑞王掌管,所以有一個代行諭旨的印信,放在天章閣文華齋的印箱內,以備不時之需。如今朝中盡知皇上傷勢嚴重,這印信要是蓋在聖旨上,說不定天牢的人會被騙過去……」

「放心吧,娘娘,倉促之間,瑞王的親信不可能有人知道的。」雕菰看她神情緊張,趕緊說。

盛顏點頭道:「那倒是……」

她說到這裡,轉頭看向鐵霏,說道:「我總是放心不下,你回去幫我去天章閣看看,是否有什麼動靜……問就不必了,免得被人發覺。」

「是。」鐵霏點頭稱是,轉身極速離去。

盛顏看他去得這麼迅捷,這才覺得自己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全都冒了出來。她抬手,略微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水,低聲叫道:「雕菰……」

雕菰趕緊答應。

「我們,去天牢看看。」她仰頭看著堆滿將化未化的白雪的馬尾樹梢,輕聲說道,「去……見瑞王最後一面。」

雕菰嚇得急忙道:「娘娘,這……這怎麼可以?皇上會動怒的!」

「我管不了這麼多了……」她低聲說,「反正,我們都活不了多久了。」

本朝天牢設在刑部,盛顏雖然是宮中嬪妃,但她剛剛助皇上擒下妄圖謀逆的瑞王,是此事的大功臣,所以刑部的幾位長官都不敢阻攔。

盛顏到天牢之後,刑部尚書趙緬趕緊從裡面出來叩見。趙緬是瑞王在朝中最為倚重的臂膀之一,他以前在刑部做小官時,因為得罪權貴而差點送命,是瑞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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