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酷刑

岳飛在轎內久不見楊沂中回來,便揭了轎簾下來。

看著周圍的景象恍如夢中,自己竟淪落至此,造化弄人啊!

岳飛左右張望間,忽然有幾名獄吏擁出來,惡聲惡氣地說:「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中丞大人在後面等你多時了,快跟我來,把事情交代清楚。」(「這裡不是相公坐處,後面有中丞,請相公略來照對數事。」)

岳飛心下瞭然,長嘆道:「我為國家征戰沙場,流血流汗,想不到今日竟會被帶到這兒!」(「吾與國家宣力,今日到此,何也!」)

獄吏哼了一聲,帶著他前行,拐過一個牢獄,猛然聽有痛苦的呻吟聲。

岳飛虎軀一震,止步往裡細看,黑暗中,只見張憲和岳雲身著重銬鐵鐐,披頭散髮,露體赤足,體無完膚,「渾身盡皆血染」。

岳飛不由得目眥盡裂,悲憤莫名。

「快走!」前面的獄吏大聲喝道。

岳飛又看了張憲和岳雲一眼,拳頭緊握,昂首跟著走進了大理寺後庭。

裡面,御使中丞的何鑄正襟危坐,正等待著岳飛。坐在他身邊的是大理寺卿周三畏。

何鑄是秦檜的親信之一,曾在數月之前跟在万俟的屁股後面對岳飛大加彈劾,現在被秦檜安排來審問岳飛。何鑄和周三畏這幾天來反覆研讀了王俊那份讓人哭笑不得的狀紙。

單憑這份狀紙,是不可能將此案定為「謀反案」的,否則難逃天下悠悠眾口。

從狀紙上的描述來看,張憲要造反,除了王俊外,岳家軍上上下下竟然全無一人知曉,從頭到尾,這似乎只是「兩個人的造反」。

更奇怪的是,從兩人的對話上看,王俊對張憲的造反計畫表現得如此冷淡,而張憲還一如既往地對他信任有加,忘乎所以地把自己謀反叛逆的全部計畫「吐露無隱」,並將全部大事託付給他。如果這是真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張憲是個大白痴。

還有,明明張憲已經說了,「朝廷如果要召見我,我絕對不去」,可是,九月初一日,他在讓王俊繼續幫他安排造反大業時,又自動自覺地到鎮江樞密府述職,這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

面對這樣一張漏洞百出的狀紙,兩人只有苦笑。

最有諷刺意味的是,經過調查,他們發現,張憲和王俊的私人關係,並不像王俊描述的那樣,是親密無間的戰友,他們之間並沒什麼交往;不但沒有交往,據軍中的士兵反映,這兩個人,一直以來,都是「同軍而處,反目如仇」。

這個王俊,分明是一根攪屎棍,捏造出這樣一份狀紙,徹底讓人無語。

岳飛被帶上,何鑄將王俊的狀紙交給了他,問:「為什麼要謀反?」

岳飛一目十行讀過狀紙,也不言語,解開衣服,背向何鑄。

何周二人抬眼看時,只見上面刺有四個大字——「盡忠報國」。字字清晰,深入膚理。

何鑄和周三畏對視了一眼,低聲問:「這是什麼意思?」

岳飛凜然答道:「皇天后土,可表飛心!」(「皇天后土,可表飛心耳!」)

何、周兩人心頭一震,自覺無話可說,接下來的所有問話,都是例行公事,草草結束了這次審問。

因為岳飛這次入獄是趙構特批的逮捕令,同時,岳飛被「逮系詔獄」的事已經公開「榜示」朝野,所以,審訊結束,岳飛並沒能回家,而被直接送入了牢房。

何鑄拿著審訊結果找到秦檜:「這分明是一個冤案!」

秦檜冷笑:「冤案又如何?這是皇上的意思!」(「此上意也!」)

何鑄愣住了。

秦檜意味深長地說:「你該知道怎麼做了吧?犯不著為了一個岳飛忤逆了皇上的意思。」

何鑄瞪著眼,看著秦檜,半晌,才幽幽地嘆道:「我來找你,並非只是為了一個岳飛,現在強虜未滅,無故殺戮大將,不免讓英雄齒冷,豪傑傷心,非安國定邦之計。」(「鑄豈區區為一岳飛者,強敵未滅,無故戮一大將,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長計。」)

要知道,這邊在審岳飛,那邊吳璘已經在陝西取得了著名的剡家灣大捷。兀朮焦急之餘,在東面戰場大肆出兵,向趙構君臣施壓,烽煙燃遍泗、楚,「淮南大震」,樞密使張俊卻推託說「恐妨和議」,拒不發兵迎戰。

何鑄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覺得此案確為冤案。況且從宋金兩國的形勢來看,這樣的和議不靠譜,他對國家的前景充滿了擔憂。

秦檜卻解讀到了兀朮的意思,見何鑄不上道,便讓万俟代替何鑄,全面負責審訊岳飛。

君子可以得罪,小人絕對不可得罪。小人從來都是睚眥必報的。

万俟,這個純粹的小人,壞得掉渣的壞人,開始登場了。

就因為岳飛曾經看不起他,他高攀上了秦檜,和秦檜沆瀣一氣,不遺餘力地對岳飛進行人身攻擊,極盡誣陷之能事。

這次上台接辦岳飛的獄案,對他而言,正是挾私報復的好機會。

万俟在秦檜跟前信誓旦旦地表示,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一定要把這個大項目拿下,把岳飛玩死。

當晚,就進行了突擊審訊。

岳飛剛被提上公堂,万俟「啪」的一拍驚堂木,大喝:「岳飛,國家有哪點對不起你,為什麼要謀反!」(「國家有何虧負,汝三人卻要反背?」)

岳飛冷笑道:「岳某對天盟誓,我從沒有過半分謀反之心,現在既然由你負責調查,就請你秉公而斷,萬不要誣陷忠良,否則我到了陰間地府也要找你討回公道。」(「對天盟誓,吾無負於國家。汝等既掌正法,且不可損陷忠臣。吾到冥府,與汝等面對不休。」)

万俟哼了一聲,說:「有沒有謀反之心你自己最清楚,我來問你,當年你游天竺山,在石壁上題有『寒門何日得載富貴乎!』說說吧,你這麼寫,什麼意思?什麼意思?」(「相公既不反,記得游天竺日,壁上留題曰,『寒門何載富貴』乎?」)

陪審的羅振等人也叫道:「寫這種文字,反意昭然若揭!」(「既出此題,豈不是要反也!」)

……

岳飛見四周環坐的全是秦檜的門下,知道多說無益,仰天長嘆道:「我已落到了秦檜國賊的手上,既然一口咬定我是國家的敵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吾方知既落秦檜國賊之手,使吾為國忠心,一旦都休!」)說完,緩緩閉上了雙眼。

万俟之流背地耍陰招有水平,當面胡扯的能力還差點,岳飛一旦拒絕說話,他們的審訊工作就不知如何進行下去了。

「用刑!」

岳飛笑道:「用什麼刑?唯有一死而已。」(「有死而已!」)

万俟當然想讓他死,但必須得找到他必須死的理由,而這個理由,看來只能從酷刑中提煉了。

接下來的審訊,完全是一場赤裸裸的折磨。

從史料上的記載來看,万俟很可能是個心理變態的人,他想出了花樣繁多的酷刑,比如用鐵鉤扎穿琵琶骨,把人吊起來,或是用蘸著鹽水的鐵刷去刷犯人,皮膚會隨著慘叫聲一同脫落,稱為「披麻問」、「剝皮拷」。

岳飛一生征戰疆場,身上的傷疤不下百餘處,可是承受刑拷,卻是第一次。

大棍落到身上,皮開肉綻,他虎目圓睜,咬緊牙關,不作一聲。

第一次審訊結束,岳飛遍體鱗傷。國之棟樑竟受如此酷刑,可悲!

但万俟並不罷休,之後他又進行了第二次、第三次審訊,十幾次審下來,審到他本人都體力不支了。但無論他怎麼毆打、侮辱、拷問,岳飛始終不作一聲。無論拷打多少次,折磨多少回,無論是怎麼樣窮凶極惡的質問、慘無人道的酷刑,沉默是岳飛唯一的反應。

万俟幾乎一無所獲,實際上也不可能有什麼收穫,因為岳飛本來就沒有任何罪行。而且,面對嚴刑拷打,岳飛表現得相當倔強,自始至終,不發一言。

單憑王俊的那一紙粗糙不堪的狀書,也實在不足以定岳飛的死罪。

看來,万俟同志要成功地讓岳飛「招供」,難度相當大。

史稱:「自十三日赴逮,坐系凡兩月,無一事問飛。憂懼,不知所為。」從十月到十二月長達兩個月的時間裡,万俟絞盡腦汁拷問岳飛,審訊卻毫無進展。万俟實在急眼了,在眾多的爪牙之中,秦大人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實在是莫大的信任,為不讓秦大人失望,他必須繼續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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