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和議進行時

趙構之所以如此急切地奪取了三大將的軍權,除了他對武將本能的恐懼之外,難道就沒有其他原因了嗎?讀者一定了解,這當然有其他原因了。

《皇帝中興兩朝聖政》上記錄有趙構本人極為自得的一段話:「紹興以來,所以為國者有二:金欲戰,則分江淮之鎮以授將帥;金欲和,則收將帥之權以歸朝廷。規模既立,守備益固,操縱自我,比之謂定論。」從這段話中,不難看出,之所以緊鑼密鼓地「收將帥之權以歸朝廷」,是因為金人同意講和了。

早在穎昌大戰結束,戰爭狂人兀朮就不斷放出和談的訊息了。

是什麼原因使得這位金國內部主戰呼聲最高的統帥一改初衷,開始熱衷於和議了呢?一仗打出十年和平!一語道破了戰爭與和平之間的辯證關係!

順昌、郾城、穎昌幾場硬仗下來,兀朮仁兄被打得七葷八素,服了。

既然宋金雙方戰略態勢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逆轉,強攻難以取勝,而趙構又這麼渴望和議,那就和議吧,說不準和議獲取的東西比戰場上得到的更豐厚呢。

這年(紹興十一年,1141年)九月,他調整了侵宋思路,親自寫了一封信,讓羈押在金國一年半之久的宋使莫將和韓恕帶回來交給趙構。

這就意味著宋金雙方的和議從互相試探階段轉入實質性的操作階段了。

在信中,兀朮倒打一耙,橫加指責趙構不該破壞了兩國在紹興八年(1138年)時簽訂的和約。

讀到兀朮在信里的抱怨,趙構笑了。

他回了一封言辭極其謙卑的信,說:「是是是,我錯了,我該死,這一次能得到四太子您的書信,不勝榮幸。上一次蒙上國皇帝割賜河南之地,德厚恩深,可惜小構我愚識淺慮,處事不慎,致使兩國產生了誤會,戰禍重開。唉,這件事,都怪我,怪我,現在我每一念及,真是又慚愧又後悔。上國遠道征討,我們恐懼萬分,正不知如何是好,四太子您又慈悲為懷,放還莫將、韓恕,可見您還不忍心拋棄我們,我們更加慚愧難當。從今以後,我一定謹遵訓諭,唯命是從。」

趙構這一番毫無出息的自我埋汰讓兀朮膽氣更壯,氣勢更盛,回信說:「如果你真對此前之事,反躬自省,那這次就應該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官員來談。」

這分明是在主動邀和,趙構心花怒放,又寫了一封信,稱自己一切聽從四太子的「鈞誨」,然後派了「一品大員」魏良臣和王公亮以「稟議使」的名義,乞求兀朮先不要動武,一切都好商量。

兀朮哈哈大笑,大筆一揮,回信連恐帶嚇道:「魏良臣帶來的書信已收到,念你語意殷勤,能自訟前失,我特意請示了我們主上,同意和你們議和。現在江南凋敝日久,如果得不到淮南之地相為表裡,恐怕難以生存,又兼魏良臣再三叩頭,哀求甚切,於情可憐,我們就以淮水為界,南北分治。不過西面的唐、鄧二州,按照地勢劃分,屬於淮北地區,不在所割之列。至於魏良臣請求每年進貢銀二十五萬兩、絹二十五萬匹之事,我們也同意了,這次再給你們一次機會。」

劃淮水為界,比上次議和時劃黃河為界足足多出了好幾千里,兀朮擺明了是在漫天要價,等著趙構坐地還錢。

趙構急於求和,無心議價,滿口應承了,並主動寫了一篇堅決投降的《誓表》,表文上稱:「小臣趙構既蒙恩造,以藩國自居,從此以後,世世子孫,對大金帝國謹守臣節,若有違此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派遣簽書樞密院事何鑄和曹勛二人作「報謝,進《誓表》使、副」,朝拜兀朮。

看得出,趙構已經開始全身心,不惜一切代價地投入到這場和議中去了。

據負責掌管南宋朝廷文獻的官員查龠後來揭發,金人撕毀了紹興八年的盟約,單方面發起戰爭,岳飛大舉雄師,直闖中原,秦檜與金人暗中勾結,力勸趙構班師,兀朮忌憚岳飛之勇,便給秦檜寫了一封信,特別交代:必先殺岳飛而後再和談。(「虜自叛河南之盟,岳飛深入不已,檜私於金人,勸上班師。金人謂檜曰:爾朝夕以和請,而岳飛方為河北圖,且殺吾婿,不可以不報。必殺岳飛,而後和可成也。」)這就是歷史上迷離撲朔的「兀朮遺檜書」的由來。

兀朮清楚地知道,岳飛作為一面抗金旗幟,意志堅定,英勇善戰,雖然被罷職賦閑,但仍是一個巨大的威脅。被扣押在金國的宋使洪皓曾寫信給趙構說:「金人所畏服者惟飛,至以父呼之。」兀朮本人也不無忌憚地對手下說:「飛雖不掌兵,亦足以強國。」早晚欲除之而後快。

對兀朮的這個議和條件,秦檜完全贊同,一直以來,他就認定「飛不死,終梗和議,己必及禍」。

為了和議成功,岳飛在劫難逃。

在南宋初年的許多史料都被秦檜、秦熺父子銷毀的情況下,兀朮寫給秦檜的這封信已經查不到了,那麼,它到底有沒有存在過呢?千百年來,眾說紛紜。

著名歷史學者鄧廣銘先生認為這封信之所以查不出來,是因為它只是兀朮口授給南宋使臣魏良臣,由魏良臣捎帶給南宋朝廷的口信,並不是用筆墨記錄在紙質材料上的實體信。其依據是在兀朮和秦檜的通信中,有「其間有不可盡言者,一一口授,惟閣下詳之」的語句。

著名歷史學家、宋史研究泰斗王曾瑜則不但認為這封信曾經出現過,還推測過它的出現時間是在紹興十年(1140年)七月中旬,當時穎昌大戰剛剛結束,兀朮自料在正面戰場上難以取勝,就寫了這樣一封信派人秘密送給內奸秦檜。

應該說,這個推測相當靠譜。

上一年(紹興十年,1140年),趙構火急火燎地要岳飛從朱仙鎮班師,就是從秦檜那兒間接地得到了兀朮有意和議的口風。

岳飛從朱仙鎮回來,主動向趙構懇請解除兵權,因為趙構還不敢完全確定和議能成,他當時的回答是:「方資長算,助予遠圖,未有息戈之期,而有告老之請。」

而紹興十一年(1141年)三月,兀朮剛從淮西撤軍,趙構就對劉錡動粗,接著又緊鑼密鼓地解除了三大將的兵權,顯然,趙構通過秦檜已對雙方停戰有了十足的把握,並掌握了具體的「息戈之期」。

兀朮既然有意議和,就必須著手解決「諸將權太重」的問題。當然,收回兵權與向金媾和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只有成功媾和,才能收回諸將兵權,反過來,只有收回諸將兵權,才能確保議和的順利進行。

王夫之在《宋論》中稱:「高宗之為計也,以解兵權而急於和;而檜之為計也,則以欲堅和議而必解諸將之兵;交相用而曲相成。」而秦檜收奪武將兵權的心思比趙構還迫切,他「力主和議,恐諸將難制,欲盡收其兵權」。岳飛、韓世忠等人對宋金議和一直持反對態度,如果不把他們及他們的幕僚從根本上加以摧毀,和議就難以達成;即使達成了,也不能保證以後不被他們破壞。所以,他多次向趙構「乘間密奏,以為諸軍但知有將軍,不知有天子,跋扈有萌,不可不慮」。

在那段議和使者頻繁來往的日子裡。趙構最熱衷的事就是「密與檜謀削尾大之勢」,兩人天天黏糊在一起商議兵權收回問題。

收兵奪權行動結束後,趙構還不許岳飛告老還鄉,那是因為岳飛一旦過早地離開了這個舞台,就沒有機會在他身上安插罪名了,戲就沒法往下唱,對兀朮也就沒法交代,和議也就無法成功。

趙構得到兀朮正式寫給他的第一封信,是這年(紹興十一年,1141年)九月。隨著和議的日程不斷推進,岳飛也越來越危險。

除了通過殺害岳飛促成媾和外,趙構也有自己的私心。

王夫之說:「高宗懲苗劉之難,心惴惴然。」趙構認為來自國內的武將的威脅比來自金人的威脅更嚴重,「所至驅擄,甚於外患」,因此才迫不及待地秉承祖宗家法,與官僚集團聯手收取武人兵權。但為了進一步震懾武人,將他們牢牢控制在股掌之中,他一直想殺雞給猴看。

岳飛抗金心切,要求增兵,提議立儲等等,都無一例外地觸動了趙構的神經。而岳飛整軍訓兵、禮賢下士,也讓他疑神疑鬼。所以,儘管岳飛一再表示要功成身退,一旦「恢複兩河之地為漢家江山」就到廬山東林寺讀經論佛,以度余年,從趙構的角度看,這是不可能的,誰能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同時,在抗金過程中,岳飛屢立戰功、權高望崇,治軍嚴明、秋毫無犯,不僅得到岳家軍將士的愛戴擁護,而且也受到百姓的尊崇。趙構擔心岳飛會挾有功高震主之威,對岳飛的疑忌越來越深。

說到底,趙構最忌恨的,是岳飛出眾的能力和威望。這就叫功大而謗興,德高而毀至!

岳飛文武兼備的才能、仁義兼愛的品格、千秋赫赫的戰功、克己奉公的威望,根本不能見容於專制政權的統治階層中。

誠如朱熹所說:「岳飛較疏,高宗又忌之,遂為秦所誅,而韓世忠破膽矣!」同其他大將相比,岳飛既無家世背景,個人資歷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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