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千古英雄末路 如此兒女親家

對這次收兵奪權行動,朝中很多文臣表示出了擔心。監察御史張斌就勸誡趙構說:「去歲罷劉光世,致淮西之變,今雖有善為計者,陛下必不信,然要須有術。」的確,如果處理不好,就會出現比准西之變更大的動亂,那就弄巧成拙,玩火自焚了。

為此,趙構和秦檜自始至終捏了一把汗。

直到順利解除了三大將的兵權,趙構和秦檜這才長鬆了一口氣。

但僅僅只這樣,還是不夠的。

接下來,趙構和秦檜又開始策劃一件更加不可思議、更加喪心病狂、更加驚世駭俗的事情。

紹興十一年(1141年)五月,行動展開。

出任樞密副使不到半個月的岳飛接到朝廷的詔令,命他和樞密使張俊一起到淮南東路檢閱韓世忠的舊部。

趙構說了,現在國家多艱,寇盜猖獗,前沿軍隊雖然在行陣方面訓練有素,戰守方面卻遺無良策,你們兩人替我去走一走,看一看,根據實際情況制定戰守措施,加強完善各項軍事守備。並讓他們到秦檜辦公的政事堂接受各項具體任務。

在政事堂,秦檜先是裝模作樣地說:「這是個簡單任務,只不過是查閱楚州軍隊,清點軍中實有人數。」(「捃摭世忠軍事。」)但語鋒一轉,又神秘兮兮地叮囑他們:「此去一切謹慎行事,小心生變,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可以採取有效的自衛措施。」(「且戒令備反側。」)

張俊調皮地眨了眨眼,含笑不語。

岳飛大不以為然,慨然道:「韓世忠已經將兵權交回朝廷,楚州的軍士就是朝廷的軍隊,怎麼可能有兵變之事發生?你秦相公特別吩咐我們要採取自衛措施,目的是什麼?」(「公相命飛以自衛,果何為者?」)

秦檜愣住了,他沒想到岳飛會有此一問,好大一會兒,才惱羞成怒地說:「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你們此行名為檢閱,實是搜集韓世忠的過錯,網羅罪狀,吞併他的軍隊。就算沒有兵變,你們也要想辦法激發兵變,這樣才能送韓世忠下死牢,懂了嗎?」(「激其軍,使為變,因得以罪世忠耳!」)

岳飛臉色大變,大義凜然地答道:「原來是這樣,那你找錯人了。」(「若使飛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於公相者。」)

秦檜被嗆得作聲不得。

回來的路上,岳飛滿腦子回蕩的都是秦檜剛才的話,憤慨不已。

他想起了幾天前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韓世忠治下的淮東軍總領胡紡狀告軍中大將耿著,說耿著在楚州胡亂散布謠言,要求上級部門嚴查此事。

按說,這是一個很無聊的案件,同僚互相攻訐,狀告的核心是散播流言,擱平時,撲騰幾下就會風平浪靜。

可是從剛才秦檜的話來看,現在的淮東軍已經進入一個非常時期,出現了這種事,就不可等閑視之了。

岳飛敏銳地察覺出,這裡面埋藏著一個極其惡毒的陰謀。

他決定介入調查此事。

很快,岳飛就了解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胡紡狀告耿著捏造「二樞密來楚州,必分世忠之軍」的謠言,妖言惑眾、擾亂軍心,指控耿著是想趁此機會發動叛亂,「謀還世忠掌兵柄」。為此,秦檜已經逮捕了耿著,成立了專案組,大力嚴查。

顯然,逮捕耿著只是個開始,最終的目標是陷害韓世忠。而站在胡紡背後的陰影就是秦檜。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這種活生生、血淋淋的劇目在中國歷史上不知上演過多少次,岳飛也深知趙構是「大名之下,難與久居」之人,自己無意留戀功名,只求功成身退,退隱山林。可是,現在大宋強敵在側,兔未死,鳥未盡,危險期還未過,怎麼就開始卸磨殺驢,謀殺起大將來了?

岳飛仰天長嘆道:「我與韓世忠同忠於王事,如果眼睜睜地看著他無辜入獄,實在有負於他啊。」(「吾與世忠同王事,而使之以不辜被罪,吾為負世忠!」)

當日就寫信飛報韓世忠,讓他早作準備。

韓世忠看了岳飛的信,大吃一驚,飯也不吃,連滾帶爬地進宮面見趙構,抹著滿臉的鼻涕眼淚為自己辯解,趙構也不想逼人太甚,故作吃驚的樣子說:「竟然會有這等事?!」(安有是!)回頭下詔讓秦檜放了韓世忠一馬。

秦檜看了韓世忠的狼狽相,很是解氣,雖然趙構有旨,但梁子已經結下了,豈肯輕易放過?他指使手下的黨羽向趙構「累言韓世忠之罪」,決意要把韓世忠置於死地。

可趙構「留章不出」,不再理會。

韓世忠終於死裡逃生,躲過一劫。

至此,很多人都說趙構知恩圖報,感念苗劉之變時韓世忠的救駕大恩,放了韓世忠一條生路。

這是一個善意的猜測,完全不了解趙構的為人。

真正的原因是趙構覺得對韓世忠已完全達到鉗制和打壓的目的,不必趕盡殺絕。要說救命甚至救國之恩,岳飛數次千里迢迢入淮救駕,功勞並不比韓世忠小,卻最終難免一死。

秦檜一夥沒有得到趙構的首肯,不敢再肆意捏造罪名加害韓世忠,草草結案,將耿著杖脊刺配吉陽軍牢城,事件告一段落。

五月中旬,張俊、岳飛二人檢閱楚州的行動開始了。

岳飛在三大將中年紀最小,十年來蕩平江西、湖、廣巨寇,收復襄漢六郡,屢建奇戰,得以脫穎而出,躋身於五大帥之列,資歷比他老得多的張俊、韓世忠因此「益懷忿疾」,憤憤不平。岳飛覺察到了他們的情緒變化,從大局出發,以晚輩自居,主動給他們寫信問候,交流感情,或贈送一些戰利品,以示敬意。長此以往,韓世忠終於被岳飛感動,盡釋前嫌,伸出了友誼之手。而張俊心胸狹窄,嫉賢妒能,認為岳飛是在假殷勤。岳飛曾給他送了一艘繳獲的大樓船,也被他認定對方是在向自己挑釁、炫耀戰功。總之,岳飛「待之益恭」,他就愈加「橫逆自若」。可以預見,他們楚州之行不會愉快。

路經鎮江,張俊突然心血來潮,提議把韓世忠駐紮在該處的親兵拆散,分別編插到別的部隊中去。他對岳飛說:「皇上留韓世忠在行朝,而派咱們來,用意就是讓咱們瓜分了他的軍隊,這一點,你應該想得到吧?」(「上留世忠,而使吾曹分其軍,朝廷意可知也。」)

岳飛斷然道:「不然,國家所賴以恢複中原者,就靠我們這幾個人了。萬一主上復令韓太保統軍,我等以何面目以見他?」(「不然,國家所賴以圖恢複者,為自家三四輩。儻主上復令韓太保典軍,吾儕將何顏以見之?」)

張俊氣得乾瞪眼,對岳飛怨恨不已。

說起來,張俊和韓世忠早年都是王淵的部下,兩個人還是兒女親家,張俊的二女兒嫁給了韓世忠的二兒子,張俊的五子又娶了韓世忠的小女兒,關係很亂,應該說兩家的交情不錯。然而,張俊為了搞垮韓世忠,竟會表現得這麼積極、活躍和迫不及待。

六月十六日,兩人到達楚州(今江蘇淮安市)。

岳飛徑入楚州城內拜謁英雄趙立的英魂,張俊在楚州城外的「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清早,韓家軍的中軍統制王勝集結本部兵馬,全身披掛,開向張俊的住所。

心懷鬼胎的張俊遠遠見了盔甲鋥亮的王勝,不由得驀然起懼,大聲斷喝:「為什麼要頂盔帶甲?」

王勝莫名其妙:「不是說樞使前來點軍嗎?不敢不帶甲呀。」

張俊一跺腳,叫道:「脫了,快脫了。」

王勝吩咐全軍缷下了戰甲,張俊兀自心有餘悸,心中恨恨不已。

岳飛得報,從城內出來,和張俊一起,按照軍籍名冊點閱韓家軍全部兵馬,他驚奇地發現,韓世忠的軍隊人數不過三萬多人,竟在楚州與金人周旋了十餘年,非但逼得金人不敢冒犯,且尚有力進軍山東,不由大感佩服。

軍隊檢閱完畢,張俊沒能挑出什麼毛病,哪裡肯甘心,拉著岳飛的手沿城池巡查,好不容易看到有幾處城牆牆體毀壞,他如獲至寶,激動萬分地對岳飛說:「該死!這個韓世忠真該死!楚州城池殘破不堪,也不知道修一修,如果金兵來了,如何是好?」岳飛聽到後很不以為然,沒有搭腔。

張俊又道:「韓世忠治軍不力,消極怠工,連一道城牆都修不好,還談什麼保家衛國,抗擊敵人,要我說,這簡直是尸位素餐,白白浪費納稅人的錢糧,早該撤職查辦!」夠了,岳飛忍不住嗆了他一句:「我們蒙受國家厚恩,應當奮發努力,以圖恢複中原;如果只是為了防守退保而一味致力於修築城池,怎麼激勵將士向前?」(「吾曹蒙國家厚恩,當相與努力,恢複中原;今若修築楚州城池,專為防守退保之計,將如何去激勵將士?」)

張俊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回到朝廷,張俊為了整倒岳飛,就賊喊捉賊、惡人先告狀,極其無恥地歪曲岳飛的話,向岳飛扣屎盆子,說岳飛感覺到將士沒有駐守楚州的心思,就迎合他們,到處公開宣稱:楚州城早晚會守不住的,城池就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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