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癢 反間計

話說,淮西兵變,劉豫聽說酈瓊領著十幾萬軍民浩浩蕩蕩前來投降,不由得大喜過望,爽到內傷。從床上起來,命令工匠「粉飾門牆,增飾仗衛」,安排偽戶部侍郎馮長寧為接納使,偽皇子府選鋒統制李師雄為副接納使,恭候酈瓊。

盼望著,盼望著,酈瓊終於來了!

在東京,劉豫坐在高高的文德殿上隆重地接見了他,授他為「靖難軍節度使兼拱州知州」。另外,封合門祗候劉光時為大名府(今河北大名縣)副總管,統制官趙實臣為歸德府副總管,統制王世忠為皇子府前軍統制,靳賽為左軍統制,其餘諸將為諸州副鈐轄或授準備、使喚之類。

打賞完畢,劉豫屁顛屁顛地向金主報喜,同時請求金國出師和自己一起進逼長淮,并力南侵。

他不知道,自己在金國中的地位已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嫌棄的垃圾了。

合剌為了搞垮粘罕,一上台就把粘罕的心腹全都調入中央,以直接控制,如任燕京樞密院事韓企先為尚書右丞相、西京留守高慶裔為尚書左丞、平陽尹蕭慶為尚書右丞等,斬斷其左膀右臂,削弱其勢力。

這一年(紹興七年、天會十五年,1137年),在蒲魯虎的周密操作下,合剌以貪污罪將高慶裔下獄,並藉此案擴大牽連,將粘罕派的勢力連根拔起。高慶裔在刑場對粘罕哭道:「我公早聽我言,事豈至於今日?我死後,我公要善自保重。」然而高慶裔的前腳剛邁入地府,粘罕就後腳尾隨而至。

七月,合剌將粘罕下獄,並發了一道《下粘罕詔》指責粘罕:「持吾重權,陰懷異議。國人皆曰可殺,朕躬匪敢私循。」身陷囹圄的粘罕鬱憤而死。

金國內部重新形成了兩派勢力,一派是以左副元帥撻懶、太師蒲魯虎為首的,傾向於講和的「鴿派」;另一派則是以右副元帥兀朮、領三省事斡本為核心力的,主張徹底平定南宋的「鷹派」。這兩派對宋的態度雖然不同,對劉豫的態度卻是驚人的一致,他們認為,劉豫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戰不能戰、守又不能守,扶他只能消耗自己的財力兵力,都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什麼時候將劉豫廢掉?

劉豫是在吳乞買、粘罕等人的扶持下做上兒皇帝的,這些人一死,他依靠金人吃飯的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嘍,可他還看不清形勢,可謂愚蠢至極。

不過,「鴿派」和「鷹派」都在對粘罕的殘餘勢力進行最後的清算,還沒有時間收拾他,便由兀朮屯軍清河,哄他說準備要和其聯兵,分頭南下,然而又很有禮貌地拒絕了他的「乞兵」請求,恐嚇他說,酈瓊等人十有八九是在玩詐降,務須將他們化整為零,分散到各地,讓他們自生自滅。金人這樣做的目的是解散劉豫的兵力,為日後動手早作準備。

金人的話對劉豫來說就是天語綸音,這次也不例外,他按照金人的指示,三下五除二,就把酈瓊帶來的五萬多軍隊解散了。

岳飛得知,大為高興,寫信給趙構說:「叛將負國,舉國憤慨,現在他們已被解散,臣願進屯淮甸,趁機反擊,一舉殲敵。」

趙構天天和秦檜膩乎在一起,熱烈商討著和議,哪還有心思打仗!看了岳飛的奏章,回信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所有舟師只能屯駐於江州,原地待命。

既然不能力戰,就只有智取了。

劉豫是依附粘罕爬起來的應聲蟲,粘罕失勢,負責和劉豫接頭的是兀朮,而兀朮對粘罕一直抱有成見,現在,只要成功離間劉豫和兀朮,大事可成。

岳飛耐心地尋找離間他們的機會。

工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機會來了。

這年十月的一天,岳家軍擒獲了一名金人姦細,將其五花大綁,押到岳飛帳前。

眾人紛紛要求將這人斬首示眾,激勵士氣。

岳飛跟這個姦細才一打照面,就滿臉愕然,失聲驚呼:「哎呀,你不就是那個誰誰嗎?怎麼回事兒?快快快,鬆綁,鬆綁!你們趕快鬆綁,這是我的同鄉,誤會,肯定是誤會了。」說著,從座位上站起,走下台來。

眾將大吃一驚,七手八腳忙著解除繩索。

姦細迷茫了。

岳飛扶起他,在耳邊低低地問道:「去年為了誘殺兀朮,讓你送信給劉豫,怎麼一去不回呢?」

姦細的腦袋轉得快,斷定岳飛認錯人了,就順桿兒爬,說:「信已送到,兀朮也已被騙到了清河,大功很快告成,我回來時迷路了,陰差陽錯,被兄弟們誤認為姦細捉了回來。」

岳飛轉怒為喜,說:「既然這樣,我再寫一封信,你帶過去交給劉豫,告訴他,八月中旬行動,事成後,宋、齊永結為兄弟之國。」

姦細喜出望外,趕緊說:「那您抓緊時間寫,我馬上就動身。」

岳飛點點頭,命人準備飯菜招待姦細,自己回到案前起草書信。

晚飯很豐盛,有肉有酒,岳飛陪著喝了好幾杯,微醺。岳飛將書信鄭重其事地拿出來,叮囑說:「你一定要妥善保管好信件,明日就動身。」姦細滿口應承,內心狂喜。

兩人繼續喝酒,敘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比如說,「家鄉里那個誰,你還記得不?」「喔,你說的是那個誰啊,認識認識,和他還沾點兒親,帶點兒故。」還有張三死了、李四病了,等等。

岳飛似乎不勝酒力,沒過多久,就爛醉如泥,被人扶了下去。

夜裡,姦細偷偷摸出門,一溜小跑,逃離了宋軍大營,往清河兀朮駐守的方向而去。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跨出房門的那一刻,數雙機警的眼睛就一直注視著他,直到他逃離宋營。說實話,這個姦細也有點太不合格了,不但不知道岳飛曾經在母親面前立誓戒酒,晚上喝的全是白開水,連眾人都在演戲都沒感覺到。

兀朮讀了這封信,也不問是非黑白,一面派人將信件送呈金主合剌,一面吩咐撤軍——劉豫啊,劉豫,這次你死定了!

清河的警報隨之解除。

孫子云:「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微妙不能得間之實。」離間是一種極為高明的謀略,所謂「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內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寶也。」岳飛巧妙施展反間計,不但成功退敵,而且一招鎖喉,直接將劉豫送上一條不歸路。

圍繞這封信,金廷內部又展開了新一輪要不要廢除偽齊的爭論。

可憐的劉豫還蒙在鼓裡,巴巴地派人去金國詢問兀朮撤軍緣由,乞求金人再次發兵。

當初劉豫發達了,剛做上兒皇帝,就把中間人撻懶一腳踢開,直接跟批發商吳乞買同志聯繫,搞獨立經營,把撻懶氣得不輕。這會兒,左副元帥魯王撻懶開腔了,他在朝堂之上狠狠地一頓足,憤然說道:「大金立國以來,用兵無往不捷;而自從有了劉豫的齊國,咱們只要幫他,就處處失利,大挫國威。」事實似乎也是如此。

金主合剌於是道:「建立了這麼一個小邦國,也已經八年了,年年都要咱們勞師動眾、傷財害命,是沒什麼存在的必要了,廢了吧。」金國高層廢除劉豫的決心就這麼定下了。

劉豫,完了。

看來,做人一定要厚道啊。

不日,金主命萬戶薩巴為元帥府左都監,屯軍於太原,渤海萬戶大托卜嘉為右都監,屯軍於河間,命令齊國兵權由元帥府節制,然後又分兵於陳、蔡、汝、亳、許、潁之間,為廢齊作準備。

紹興七年(1137年)十一月,金國派左副元帥撻懶和右副元帥兀朮「以侵江南為名」,直抵汴京東京,約劉麟單騎過汴水謀划具體南侵事宜。

劉豫不知大禍臨頭,聽說金兵來了,便歡天喜地地派兒子劉麟出城迎接。劉麟領兩百騎兵傻乎乎地趕到武城拜見撻懶和兀朮,剛過河,金兵便將他們團團圍住,悉數擒下馬來,打入囚車。

拿下了劉麟,左副元帥撻懶和右副元帥兀朮、三路都統葛王褒同馳赴汴城下,安排騎兵守宣德、東華和左、右掖門,然後三人策馬從東華門昂然而入,大聲喝問道:「齊王現在在哪兒,怎麼不出來迎接?」

偽皇城使神色錯愕,無言以對。

兀朮大怒,揮起馬鞭「啪啪」地抽了兩鞭,一夾馬匹,沖向垂拱殿,近前卻並不下馬,直接闖入後宮,大聲喝問:「劉豫人呢,劉豫在哪兒?」

宮女們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其中一個戰戰兢兢地答道:「在講武殿閱射。」

兀朮一撥馬頭,和撻懶等人一同馳往講武殿,劉豫已收得消息,知道事情有變,匆匆趕來,見了兀朮,推說自己要回去換衣服,轉身想走。

兀朮跳下馬,捉住他的手說:「用不著了,現在有緊急公事,特來登門商議。」然後拽著他出了宣德門,早有兀朮的親軍在東闕亭牽來一匹馬,交給劉豫,劉豫兩股戰戰,勉強上馬。等他一上馬,兀朮就命人將他劫持到金明池囚禁起來。

不久,撻懶在宣德門外召集了偽齊文武百官,大聲宣讀合剌的詔書,宣布廢掉偽齊國號,將劉豫貶為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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