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臣七年之癢 秦檜的幸福生活

那天,趙構眼巴巴地盯著秦檜,等著他公布驚天大秘密。

可惜的是,趙構終歸還是失望了。

秦檜治國平天下的兩條奇策其實並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

其一就是之前屢次提到的「南自南,北自北」;其二就是在此基礎上再加上一條:「欲以河北人還金國,中原人還劉豫」。其核心內容便是把大宋原先的國土一分為三,黃河以北的土地和人民劃歸金國,黃河以南,淮水以北的土地和人民劃歸偽齊,剩下淮水以南的地區才是南宋安身立命的地方。(「欲以河北人還金國,中原人還劉豫。」)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赤裸裸的乞降計畫,從秦檜的嘴裡一說出來,的確「聳動天下」,震駭朝野。

南宋軍隊的兵將主要是由西北、河北和山東等地的人組成,按這「兩條奇策」主張,趙構不但得把淮水以北的土地全部奉獻出去,大批南下的北方人士,也都得回去接受金人統治,這無異於要南宋自動解除武裝,徹底放棄了對金的武力抵抗。

趙構看著秦檜那一臉欠揍的表情,大為泄氣。

趙構和秦檜雖然同是奉行投降主義,但投降的內涵還是有區別的。

人家趙構嚮往的是在保持現有獨立性基礎上屈膝投降,目的不過是通過賣國換取偷安,而你秦檜是在出賣主權、出賣領土外,還要自動解除武裝、主動繳械,這,簡直比賣身為奴還徹底!怎麼可以這樣!我們是萬萬不能同意這種主張的,讓全國人民共同來鄙視和唾棄秦檜的無恥思想吧!

生了許久悶氣,趙構才悻悻地說:「唉,你說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我屬於北人,是不是也得到北方去接受金人的管理啊?!」

「這……」秦檜一時語塞。

從此,「人始知檜之奸」,很多忠直之士謀劃著要將這個奸人逐出國家的權力中樞。

最先發飆的是呂頤浩。

這位慘遭秦檜暗算的左相,借回朝述職的機會,串聯起了同都督朱勝非、殿中侍御史黃龜年、右司諫劉棐、參知政事權邦彥等人,一同在趙構面前指責秦檜為相以來「專主和議,沮止恢複,植黨專權,漸不可長」,將秦檜歸類為王莽、董卓一類的小人物。

期待落空的趙構神情落寞,鬱鬱寡歡。他已對秦檜失去了興趣,一紙詔令,將之貶斥為觀文殿學士、掌管江州太平觀,趕出朝堂。

想想不解氣,又加了一條補充:永不再復用。

然而,上天並沒讓秦檜等多久。僅僅過了一年,左相呂頤浩遭到御史台的彈劾而被迫辭職。

登台拜相的是左中大夫、知樞密院事趙鼎,但紹興六年(1136年)的藕塘大戰,趙鼎受到了張浚的排擠,黯然辭職,外放為紹興知府。

趙鼎這一走,秦檜的機會就來了。

這一年,出使金國的韓肖胄南歸,他帶來了金國的使者李永壽、王翊偕。這兩個人見了趙構,就要求趙構把原籍北方的人氏悉數驅逐回北方,北人歸北。

北人歸北?這不是秦檜的口吻嗎?!趙構猛一激靈,想起了具有特殊身份的秦檜,突然懷念起他來。之前頭腦發熱逼迫秦檜辭職,現在要實現向金國投降的夙願,秦檜還是不可或缺。恰好張浚為了擠走趙鼎,在趙構面前舉薦了秦檜,趙構順水推舟,馬上將秦檜從替補名單上激活,讓他與趙鼎的職位做了個對調,重新回到了朝內,出任樞密使。

秦檜回來,處事低調了許多,「無所建明,惟奉張浚而已」,但似乎是在靜待時機。

淮西換將,他從中不顯山不露水地做了幾個小動作,使得兵變被引爆,張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先是和張浚一起說服了趙構,改變了淮西軍歸屬岳飛的初衷,後來又以「督府握兵為嫌」的理由,阻止了張浚親往廬州,為激化王德與酈瓊等人的矛盾創造了客觀條件。

張浚也因此看清楚了其城府深、兇殘狡詐的真面目,只是無奈事已至此,只有主動承擔了淮西兵變的全部責任,引咎辭官。

看了張浚的辭呈,趙構也不挽留,只是問:「你走之後,誰接替相位合適?」張浚默然不答。

趙構想了想,問:「秦檜如何?」

張浚當即道:「近日和他一起共事,才發現了他陰暗奸詐的一面。」(離職之際,張浚抓住最後機會提醒趙構謹防此人。)

趙構又問:「那麼就用趙鼎?」

張浚並未因為趙鼎是自己的政敵而說他的壞話,但實在和趙鼎的政見差距太大,故而沉默不答。「那就是趙鼎了!」命張浚擬詔書召趙鼎入朝。同時,趙構又親自寫了一道手詔:「觀文殿大學士、兩浙東路安撫制置大使兼知紹興府趙鼎充萬壽觀使兼侍讀,疾速赴行在。」

張浚從朝堂退出,秦檜在都堂一直等著,秦檜新任樞密使不久,垂涎相位,而且按照宋朝官制,從一品的樞密使低於正一品的宰相,但要高於正二品的參知政事,張浚這一退位,應該是從一品的樞密使秦檜升任宰相。所以「檜謂必薦己」,拉著張浚的手,非常親昵地聊了不少不著邊際的話。

等到他終於知道了趙構召見趙鼎的詔書,不由得「錯愕而出」。

不日,趙鼎從紹興府回來,秦檜恚怒張浚,就在趙鼎跟前大講張浚的壞話,說:「聖上本來是召你回來接替相位的,張浚卻推三阻四,刻意延緩。」極力離間兩人。可惜趙鼎不鳥他。

南渡之初,張浚和趙鼎相處甚睦,秦檜一回國,兩人就曾暗地裡談論此人,張浚並不真正了解秦檜,大誇秦檜是個好人,趙鼎卻斷言道:「這個人一旦得志,你我將無立足之地!」

張浚不以為然,堅信自己的眼光,大力援引秦檜做上副相,經過一段時間的共事,「方知其暗」,主動斷絕了與秦檜的一切往來。

趙鼎這次重居相位離他上次罷相前後不過兩個月,他表現得很有風度,對事不對人,儘管反對激進主張,可是對張浚本人卻百般維護。趙構恨張浚在富平和淮西搞得自己血本無歸,對趙鼎說:「張浚多次耽誤國事,理應貶斥到偏遠地區去。」打算將他流放嶺南。

趙鼎勸道:「張浚的母親年事已高,他本人又有勤王大功,希望皇上能從輕發落。」趙構不依不饒地說:「就因他有勤王大功,所以才擢任為相,可是他擔任相位期間,功難掩過。」

趙鼎跪拜不起,說:「張浚的罪過全在用人失當。皇上,誰沒犯錯的時候?每個人要實施計謀之前,肯定會把成功和失敗的因素都考慮進去的,但誰又能保證萬無一失呢?如果因為一次失策,就如此嚴厲,以後還有誰敢向你進獻策略呢?這件事關係到朝廷以後的發展,可不能因張浚一個人而影響全局啊。」聽了趙鼎一番話,趙構的氣總算消了一半,同意把張浚改置到永州(今湖南零陵),寬大處理。

秦檜見自己的離間計不起作用,於是就夾起尾巴做人,一切唯趙鼎馬首是瞻,表現得非常低調。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如果說秦檜是個演員,一定能拿奧斯卡金獎。他的演技騙過了所有的觀眾,包括趙鼎。短短一段時間下來,「鼎素惡檜,由是反深信之,卒為所傾」,趙鼎對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從反感轉化成了欣賞。

在趙鼎高居相位期間,趙構曾對他說:「你既然高居相位,那麼朝中大臣,用誰棄誰,一切由你做主。」趙鼎的回答竟是:「現在朝廷內的大臣,只有一個人是必不可少的,他就是秦檜。」

其後,趙構又起用了沈與求等人做樞密院的負責人,並任命王庶為兵部侍郎,派到江淮重新布防。

關於江淮的布防,岳飛提出:「陛下移駕建康,就要展開恢複中原大計,近來忽傳淮西軍潰叛,酈瓊等人脅迫軍民而去。事發突然,其實不是士眾本心,聽說半道逃歸人數不少,造成的損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大,皇上不必太過憂慮。按近日形勢來說,劉豫賊子還不敢輕舉妄動,襄陽上流目前沒有賊兵入侵。唯有淮甸迫近行在,臣願率全軍進屯。萬一敵兵來犯,臣自當竭力抵擋,並求一舉滅敵。希望皇上能另外安排人馬駐紮在襄陽一帶,以防萬一。」

趙構「降詔獎諭而不之許」。

岳飛又提出率領部分兵眾到防區的邊界去巡視。

趙構給他寫了一道《御札》說:「你在外駐兵辛苦了,有事可密奏於我。淮西叛變之後,我也在憂慮淮西之事。長江一帶,全仰賴愛卿了。你要整頓軍馬,時刻戒備,不可鬆懈,蘄陽、江州兩處的水軍可以派去駐守襄陽。像愛卿這樣為國著想的真難得,我就不多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卿盛秋之際,提兵按邊,風霜已寒,征馭良苦。如是別有事宜,可密奏來。朝廷以淮西軍叛之後,每加過慮。長江上流一帶,緩急之際,全賴卿軍照管。可更戒飭所留軍馬,訓練整齊,常若寇至。蘄陽、江州兩處水軍,亦宜遣發,以防意外。如卿體國,豈待多言。」)

岳飛接到了這道《御札》,只好遵命「以舟師駐於江州,為淮浙聲援」。

王庶在江淮調兵遣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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