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變局裡的那些人 岳飛杠上兀朮

兀朮從黃天盪掘河道經秦淮河進入建康城西的江面,隨即轉入了建康,其原先從鎮江渡江返還揚州的計畫隨之落空。

進駐建康期間,兀朮「於蔣山、雨花台兩處各扎大寨抱城,開河兩道以護之,及穴山作小洞子以為避暑之地,陸增城壘,水造戰船」,一副要在建康長期定居的模樣。

其實,這不過是他放出的煙幕彈。

時至盛夏,儘管蔣山、雨花台內樹木參天林立,幾可遮天蔽日,但在如火烈日的烘烤下,人卻仍能感到窒息般的悶熱。

「樹陰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女真人久居苦寒之地,耐冷不耐熱,夏季一到,軍心渙散,人人皆有北歸之意。

試想,女真人遠道南來,平日只能身著重甲,全副武裝,嚴陣以待,防止遭到南宋軍民的襲擊。而這些鐵甲重達五六十斤,光穿在身上不動彈也得消耗大量的體力,而且行動不便,現在又是夏天,鐵甲沉重,密不透風,又熱又悶,金人大多吃不消,患病者不斷。

所以,到了建炎四年(1130年)四月下旬,金人就開始分批撤出了建康府,從采石磯北渡者「累累不絕」,兀朮本人也在五月初潛入了六合縣。

南宋的有識之士早已向趙構總結出了金人「以寒方至,未暑先歸」的生活習性,指出金人無法據守建康熬過酷暑,而「建康為東南咽喉、國之門戶也。天下轉輸、朝廷號令,未有不由此而通者。若金人果長據此為穴,則東南饋餉遂絕」,建議朝廷出奇兵襲擊建康。

趙構膽小如鼠,怎麼會有勇氣主動向金人進擊?

他只是任命張俊為浙西路、江東路制置使嚴密監視建康城內的動靜,接著發出一連串的指令讓韓世忠、劉光世、張俊三路大軍從長江中下游溯江而上,並把周圍可以調動的力量全部集結起來,歸張俊統一指揮,做出一副與建康府內的金兵打持久戰的樣子。

為了以防萬一,趙構還打算讓四川張浚的兵馬順江東下,增強與兀朮的對抗力量。

金人留守建康的人數並不多,他們虛張聲勢,「雜以婦人,戴頭巾、著軍號、執兵器,巡防城壁」,如果宋軍能有奇兵襲擊,肯定一擊奏效。

可惜的是,終究「無一軍乘虛到城下與之為筆者」。韓世忠、劉光世、張俊幾路大軍集結完畢,卻互相觀望,不敢動手。

兀朮在六合縣大發感慨,高叫「南朝無人」。他萬沒料到,岳飛已經從宜興向北移動,四月二十四日,到達了位於建康城南三十里的清水亭,驀然向建康城發起了進攻。

岳家軍年輕的士兵們早就渴望著這樣一場大戰了。岳飛的將令一出,士兵們如同出籠的猛虎一般,瞬間便擊潰了眼前的敵人,並窮追猛打,將兀朮的留守部隊打得潰敗十五里才肯罷休。

岳飛戰後統計戰利品,收割的兩千多顆頭顱中,有一百七十五顆耳戴金環、銀環,赫然都是女真人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另外俘虜了女真人、渤海人、漢兒軍四十五人,獲馬甲、弓、箭、刀、旗、金、鼓三千七百多件。

建康反擊戰,由此開始。

這支新軍一路高歌猛進,連續四次向金兵發起猛攻,四戰四捷。

「四海龍蛇寒食後,六陵風雨大江東。」岳飛心頭大慰,看來,自己已擁有了一支足夠強大的軍隊,收復故土,重整河山已不再是夢想。

「到底是什麼人襲擊老子?除韓世忠外,老子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兀朮怒不可遏,帶著一身怒氣返回了建康。

旗開得勝的岳飛這時駐紮在清水亭西面十二里處的牛頭山。

牛頭山雖然面積不大,海拔不高,但奇峰突起,南北相對,「遙望兩峰爭高,如牛角然」,怪石嶙峋,山徑陡峭。兀朮倒不敢貿然驅逐騎兵進攻,只在山下設置營寨,將山團團圍住。

在《說岳全傳》裡面,牛頭山之戰是全書的高潮,圍繞著牛頭山的爭奪,展開了一個又一個慷慨悲歌的壯烈故事,出現了一個又一個的英雄人物。

然而,在真實的歷史中,岳飛只是巧妙地施展了「四兩撥千斤」的手法,把兀朮弄得團團轉,最終將他打得落花流水,大敗而走。

岳飛命一百人穿上夜行衣,趁夜幕降臨,偷襲金營,四下點火,趁亂攻擊。

這一下子,金營就炸開了,人人自危,個個驚恐,很多金兵從睡夢中醒來,披頭散髮,鞋也顧不上穿,拎著刀子互相砍殺,爭相逃命。結果砍殺了大半夜,發現躺在地上的全是自己人,不由又氣又惱。

兀朮更是吹鬍子瞪眼,一肚子火沒處發,下令從此「益邏卒於營外」以加強戒備。

一擊奏效,岳飛再次挑選出幾十個身手矯健的士兵,吩咐他們白天睡覺,晚上出動,專門捕殺金營里的巡邏兵。

岳家軍的士兵大多是由河北逃難的難民組成,他們的家園被金人毀掉,親人被金人殺害,這會兒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時常偷襲金營的巡邏兵。以至到後來,對金兵來說,輪值到做巡邏兵是一件無比恐怖的事。人人畏懼,互相推諉。兀朮氣得直抓狂,不堪其擾,遂生退意。

牛頭山之戰,充分展現了岳飛的睿智,他並不急於攻取或是趕跑敵軍,而是最大可能地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製造恐慌,這是極其難得的。

初十日,兀朮將隊伍撤到龍灣,派人到建康城裡大肆搜刮金、銀、騾、馬和民工。搜颳了整整一天後,十一日,金人大火焚燒建康府,撤出建康府城,由建康城西北十五里的靖安渡江,徑往真州六合縣宣化鎮而去。

一時間,從瓜步到六合的舟船首尾相銜,連接不斷,而「建康城中悉為灰燼矣」。

岳飛看見城中火起,知道金兵要遁,親率騎兵三百、步兵兩千人從牛頭山飛馳而下,在南門新城砍殺追擊,將剛剛登上舟船的金兵悉數捅下水中,鮮血冒起,滿江皆紅。

兀朮幾次南下,都是逢戰必勝,無論大城小寨,予求予取。只有在黃天盪因為不習水戰,吃了一個啞巴虧,但他自認為陸戰無人能敵,故極為輕視宋軍的陸地作戰能力。這次被岳飛的暗殺活動搞得不勝其煩,恨不能與岳飛堂堂正正打一次。聽說岳飛出來活動了,便集結好軍隊急速趕來。

按照慣例,宋金雙方的戰鬥應該是這樣開始的,宋軍步兵組成方陣,右手執長槊,左手持盾牌,做固守狀,等待金軍躍馬揚刀沖入陣中,血腥屠殺。

但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齊的宋軍騎兵靜靜地站在自己面前。三百多騎兵後面,整齊排列著兩千多名拿著長矛、盾牌的步兵。這是金人的列隊方式啊!

兀朮的神經被徹底搞亂了,這個陣勢已經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於是他下令,暫緩進攻,先觀察對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看了半天,他終於明白了——這是挑釁。

「蔑視比殺戮更能刺痛敵人的心。」兀朮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嘴裡怒吼道:「大金國騎兵縱橫天下,南人孱弱,不能騎乘,今日卻囂張狂妄,要與我列騎對陣,分明找死,弟兄們,給我狠狠地打!」號令一出,雙方的騎兵一起向前沖,硬生生地對對碰。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可讓兀朮徹底傻了眼。

眼前這支宋軍,人人的眼裡迸射出憤怒的火焰,一點兒也不害怕,手持大刀,大斧、狼牙棒掄起來呼呼作響,戰鬥力極強,見人就往死里打,即使身中數箭數刀,依然死戰不退。

岳家軍深受岳飛影響,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時候不拚命還待何時?戰無不勝的金軍,終於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軍心崩潰。

在敗退前一刻,兀朮不寒而慄。

兀朮覺察到了,雖然這支軍隊衣甲不整,武器裝備極差,可是他們的精氣神明顯和其他宋兵有很大的區別,他們的眼神中透露出很多東西,有仇恨,有興奮,也有焦慮,但沒有畏縮,「我們完全有信心將入侵者趕走」。

兀朮也才真正感到了岳飛的可怕。岳家軍不僅作戰力增強了,士兵的鬥志和必勝的信心也空前高漲了。

從建康敗走,兀朮也終於明白了自己並不是縱橫天下,所向無敵的,這次遇上的是一個真正強勁的對手,失利使他們的隊伍士氣直線下降,悲觀厭戰的情緒瀰漫了全軍。

這一戰,岳家軍「斬首禿髮耳垂環者三千餘級,殭屍十餘里,降其卒千餘人,萬戶、千戶二十餘人,得馬三百匹,鎧、仗、旗、鼓、輜重等物無算」,「物委於岸者山積」。

日暮時分,岳飛收兵入城安撫城中百姓,「虜無一騎留者」。

一年前岳飛從馬家渡撤軍夜奔,沿路招流民,收散卒,不等不靠,要政策沒政策,要資金沒資金,沒有中央的援助,沒有友軍的支援,但他不拋棄、不放棄,憑藉著自己的智慧、才幹,還有那永不動搖的報國救民、堅持到底的信念,終於在亂世中闖出了一片天地,站穩了腳跟,並在關鍵的時刻一舉將強敵擊敗,收復建康,力挽頹勢,重振軍心!如果,南宋無岳飛,會如何?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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