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變局裡的那些人 「拐子馬」、「鐵浮屠」和連環馬

這次和杜充對戰的、全面負責進攻馬家渡的金軍統帥,讀者也並不陌生——大名鼎鼎的兀朮,也就是我們後世所知的金兀朮。

「兀朮」是用漢字記女真語讀音,又作斡啜、斡出、烏珠,或晃斡出,本意是「頭顱」。

滅遼侵宋,女真人接觸到漢文化,於是有些人便為自己起了一個莊重典雅的漢名。比如,阿骨打改名為完顏旻;吳乞買改名為完顏晟;撒離喝改名為完顏杲;粘罕改名為完顏宗翰;斡離不改名為完顏宗望;訛里朵改名為完顏宗堯等,而兀朮的大名是完顏宗弼。故而有關這段歷史的記載中,稱呼雜亂,女真人有本名、漢名、宋人譯名、清人重譯名等,為了行文方便,本書一律稱其本名。

這個兀朮,是阿骨打的第四子,二十五別史《大金國志》中說他自出娘胎,「穹廬上鬱郁有氣,甚異之」,儼然不是尋常之輩。年紀稍長,人們就發現他「為人豪盪,膽勇過人,猿臂善射,遇戰酣,出入陣中,部眾憚之」,是個天生的鬥士、殺神。每戰至酣處,性情大暴,就把戴在頭上的頭鍪往地上一扔,露禿頂和邊辮,像打了雞血一樣,不畏矢石,衝鋒在前。

少年兀朮在戰場上最負盛名的是天輔六年(1122年)追擊遼天祚帝的那一仗。當時軍過青嶺,突然遇上三百餘遼兵,兀朮手下只有百餘騎,且矢盡,他臨危不懼,赤手空拳奪過遼軍士兵的刀槍,獨殺八人,生擒五人,勇猛絕倫,威勢赫赫。女真將士稱其「少年勇銳,冠絕古今」。

斡離不第二次南下,兀朮作為前鋒,取道湯陰,一次性迫降宋兵三千多人。渡汴水,殺宋軍五百人余;薄汴城,以百騎追趙佶一百多里,獲馬三千。其後,又敗宋將鄭宗孟,克青州;殺趙成破黃瓊軍,陷臨朐。以三千鐵騎在河上敗宋三萬餘人,斬萬餘人……

趙翼在《廿二史札記》說:「每出兵必躬當矢石,為士卒先,故能以少擊眾,十數年間,滅遼取宋,橫行無敵。」

可以說,兀朮是當時最優秀的騎兵將領。而在冷兵器時代,騎兵是戰爭中最具備攻擊優勢的兵種,也是最重要的軍事依靠。兀朮率領他的騎兵團在橫掃大遼的過程中累積了豐富的軍事經驗,研究出了極為實用的作戰方式,聞名於世的「拐子馬」和「鐵浮屠」就是他在前人的基礎創新發明的一種戰術。

「拐子馬」是南宋軍民對兀朮這一特殊兵種和戰術的一種叫法,而兀朮自己最初給它所命的女真名字已不可考。

對於「拐子馬」的具體戰法,史書上有很多種說法。

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岳珂在《鄂國金佗稡編》卷五《鄂王行實編年》中說的:「兀朮有勁軍,皆重鎧,貫以韋索,三人為聯,號拐子馬,又號鐵浮圖,堵牆而進,官軍不能當,所至屢勝。」而章穎的《南渡四將傳》及元朝官修的《宋史·岳飛傳》中也對此說法加以沿用。

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是錯誤的,它把兀朮的另一個兵種「鐵浮屠」(也作「鐵浮圖」)混同在一起了。

偽托宇文懋昭之名作《大金國志》的元人早覺察到了這個錯誤,將之改為:「兀朮自將牙兵三千,往來為援,皆帶重甲,三人為伍,貫韋索,號『鐵浮屠』,每進一步,即用拒馬子遮其後,示無反顧,復以鐵騎馬左右翼,號『拐子馬』。」明確將「鐵浮屠」和「拐子馬」區分開了。

有什麼證據說明「拐子馬」和「鐵浮屠」是不同的兵種呢?

楊汝翼在《順昌戰勝破賊錄》中說,「四太子披白袍,甲馬,往來指呼,以渠自將牙兵三千策應,皆重鎧全裝。虜號鐵浮圖,又號扢叉千戶」;「方其接戰時,酈瓊、孔彥舟、趙提刀等皆單騎列於陣外。有河北簽軍告官軍曰:『我輩元是左護軍,本無鬥志。所可殺者,止是兩拐子馬。』故官軍力攻破之。皆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十損七八。」可見,「拐子馬」有別於「鐵浮屠」,是不同的兵種,但都同屬「四太子平日所依仗者」。

汪若海目睹了順昌大戰的戰況,也寫過一篇《札子》專述「鐵浮屠」和「拐子馬」。

對「鐵浮屠」的描述是:「其所將攻城士卒號鐵浮屠,又曰鐵塔兵,被兩重鐵兜牟,周匝皆綴長檐,其下乃有氈枕。三人為伍,以皮索相連。後用拒子馬,人進一步,移馬子一步,示不反顧。」中間的步兵,也全身披掛鐵盔重甲,只有雙目露在外面,三人一組,貫以韋索,身後拖著拒馬樁,每進一步,身後的拒馬樁便跟進一步,全體將士有進無退,兇悍無比。

而「拐子馬」則是:「以鐵騎為左右翼,號拐子馬,皆是女真充之。自用兵以來,所不能攻之城,即勾集此軍。」

相對而言,楊汝翼、汪若海的說法比岳珂準確,原因很簡單,楊汝翼、汪若海是根據第一手材料做的記錄,尤其是楊汝翼,是隨軍戰地記者,直接參加了順昌大戰,親歷戰鬥的全過程,而岳珂是在岳飛死後六十年才開始整理《鄂國金佗稡編》的。

那麼,「拐子馬」和「鐵浮屠」到底是什麼不同的兵種呢?自宋迄今,各種考證數不勝數,卻尚無定論。

筆者就根據相關史料大膽推測,妄作一家之言吧。

「浮屠」是佛教辭彙,寶塔的意思,「鐵浮屠」,則指鐵塔。這裡用來比喻身披兩層重甲的騎兵形如鐵塔。按《宋史》卷一九七《兵志》所說,每副鎧甲「全裝共四十五斤至五十斤止」,兩層重甲披在身上,重達一百多斤,再加上身上配置的弓箭刀劍和長槍,這就要求這些充當「鐵浮屠」的騎兵都具備強健的體魄,過人的力氣,遠遠望去,儼然一尊尊鐵塔。

「鐵浮屠」之所以犧牲騎兵的機動性,而讓他們穿戴上厚實笨重的鎧甲,目的就是想讓這些防護性能好、質量大、無堅不摧的重甲騎兵團擔負正面攻堅任務,充當的角色猶如現代戰爭中的坦克。按照汪若海的記載,這些鐵塔兵的坐騎用皮索連成一排,後面由步兵推拒馬樁跟著前進,活像一堵會移動的牆壓來,可謂攻勢如潮,殺傷力巨大。由此也不難看出,「鐵浮屠」在陣前攻堅中巧妙地運用了我們常說的「連環馬」原理,以三匹馬連成一排,組成一個聯合作戰的單位,其產生出來的衝擊力遠遠大於分散的三匹馬的總和,讓對方無力阻擋。

與「鐵浮屠」正面攻堅不同,「拐子馬」屬於一種輕型或中型騎兵,充分利用其高度的機動性以及集團衝鋒時所產生的巨大衝擊力,實施的是兩翼包抄的戰術,對敵軍迂迴包抄而後突擊。南宋呂頤浩就曾說:「虜人遇中國之兵,往往以鐵騎張兩翼前來圍掩。」

在這兒,還得說一說為什麼南宋人要稱兀朮這種戰術為「拐子馬」。《武經總要》前集卷七記載說:「東南拐子馬陣為大陣之左右翼也。本朝西北面行營,拐子馬並選精騎。夷狄用兵,每弓騎暴集,偏攻大陣,一面捍禦不及,則有奔突之患,因置拐子陣以為救援。」將騎兵放在兩翼,對敵人側翼進行突擊,最終實現自己的作戰意圖,北宋軍隊就把這樣的騎兵稱為「拐子馬」。

也由此可見,「拐子馬」並不是金騎兵的專用名稱。

既然本朝已有「拐子馬」,為何還對兀朮的「拐子馬」談虎色變呢?

原因是金兵的「拐子馬」,士兵騎術精湛,作戰兇悍,他們裝備了格鬥型冷兵器和弓箭,既能作為騎射進行遠距離攻擊,又能作為突擊力量近身搏殺,所用的弓箭,弓力只有七斗,而為方便在馬上拉弓和保證射擊的命中率,金人刻意把箭造得極長。當然,和北宋「拐子馬」的區別還不止於此,兀朮的「拐子馬」士兵每人都配備有兩至五匹戰馬,當所乘的馬匹出現疲態或有傷情時,就立刻換上另外一匹馬,讓戰騎在臨陣衝鋒時保持良好的體力,保證了戰時的機動性,這種戰法稱為「副馬之制」。「副馬」就是指主乘之外的馬,也稱「從馬」。有書為證,《金史》中載:「突合速從馬五(即五匹副馬)、沃魯破宋兵四千於文水。」為了不讓副馬在作戰中走散,勢必要用「韋索」把它們系在主馬之後,所以,「拐子馬」在視覺上同樣給人以連環馬的形象。

筆者猜測,這也許就是岳珂等人把「拐子馬」和「鐵浮屠」混同一談的原因。

作戰時,通常以普通騎兵或步兵列陣開戰,等雙方打得難解難分,也就是史書上說的「每戰方酣」,「鐵浮屠」就開始登場。「鐵浮屠」並不追求快速。形如鐵塔的騎兵手持大刀長槍,穿著刀槍不入的鐵甲,像重型推土機一樣,緩緩推進,因為戰陣太密,對方陣腳一動,抵擋不住的敵軍就只能向左右兩側避敵,而這時「拐子馬」早已從左右包抄,所以,這時中間有「鐵浮屠」的摧城拔寨,左右有「拐子馬」的狂飆橫掃,對手就只能全面崩盤了。

當然,沒有目睹過「拐子馬」和「鐵浮屠」中連環馬用法的人,是有充分的理由質疑這種戰法的。

乾隆帝在《御批通鑒輯覽》中就提出:「北人使馬,惟以控縱便捷為主。若三馬聯絡,馬力既有參差,勢必此前彼卻;而三人相連,或勇怯不齊,勇者且為怯者所累,此理之易明者。拐子馬之說,《金史·本紀·兵志》及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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