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變局裡的那些人 不靠譜的杜充

趙構沒有預料到求降不成,反而惹來了麻煩。

不過,有了這麼幾次經驗,趙構也多了個心眼兒。他吸取了揚州失陷的教訓,早就調兵遣將,精心設防,為自己的小窩做好了防禦準備。

但是他的措施存在著很大的問題。

首先,他把阻擋金人鐵騎的重任寄托在江南的水田上,不顧農作物的死活,一味命令軍隊在江浙及淮南的田中大量蓄水,企圖以此化解金人騎兵的攻勢,但這可不是長久之計。

其次,他將一心抗金的張浚派到陝西督軍,而把畏敵如虎的杜充破格擢升為右相,兼江、淮宣撫使,全權負責統軍駐防江淮,為日後的苦果埋下了禍種。

杜充呢?唉,早給金人嚇得心膽俱裂了。現在正躲藏在建康府大魚大肉喝酒壓驚呢。

不過,這似乎也不能怪趙構,北宋的西北勁旅已在太原失陷時損失殆盡,南宋的御營司也在苗劉之變中實力大減,如今可以依靠的也只有杜充了。要知道,杜充手裡攥著的這支軍隊可是當年宗澤一手打造起來的精銳之師啊。

為了討好杜充,趙構竟然當著眾大臣的面,極其無恥地拍杜充的馬屁,說他是「徇(殉)國忘家,得烈丈夫之勇;臨機料敵,有古名將之風」,誇他「比守兩京,備經百戰」,以至於「夷夏聞名而褫氣,兵民矢死而一心」。同時,又將他升任為同知樞密院事。

趙構以為,自己這麼肉麻、這麼賣力地吹捧,又破格將之升為宰相,可謂皇恩浩蕩,杜充肯定會感激涕零,知恩圖報,全力以赴地與金人對戰。

然而,他錯了。

杜充不幹,嫌官職太小了。他在心裡一個勁兒地暗罵趙構,「老大,有沒有搞錯?現在我杜充可是手握重兵,掌握著國家生死存亡喔,同知樞密院事不過是個副職,讓我做個副職,這玩笑開大了吧?」為了表達自己的不滿,杜充聲稱自己得了「中風」,拒絕做同知樞密院事——「嘿嘿,不好意思,皇上,我得了中風,動不了了。」

國難當頭,神州遭難,趙構為了哄好他,只好又將他擢為右相。

這下,奇蹟出現了,「癱瘓」在床的中風病人馬上一骨碌坐起來,「即起視事」,立馬容光煥發,走馬上任。

為了確保建康萬無一失,趙構又把劉光世、韓世忠等人掌管的各支軍隊全部撥給杜充,由杜充統一支配。

杜充治軍嚴酷,臭名遠揚,劉光世和韓世忠死活不肯交付軍隊。

這兩個人在苗劉之變中出過大力,趙構也沒怎麼責怪他們,交涉了幾次,妥協了,將韓世忠改任為浙西制置使,駐紮鎮江;劉光世則改任為江東宣撫使,鎮守太平州(今安徽當塗)。

這時的趙構不會想到,正是他的「迫不得已」才保存下了這兩支軍隊,大宋的血本才沒有被杜充胡亂揮霍、一次性輸光。

要知道,將全部軍隊交給了杜充調配,就等於把全部雞蛋放到了杜充的籃子里,這個籃子一掉地兒,全部雞蛋都得玩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久,趙構在張俊的護衛下又從建康逃回杭州,把杭州升為臨安府,龜縮在裡面,不再露頭。

加官晉爵的杜充集結了十多萬軍隊,興沖沖地趕到長江沿岸駐紮。

長江天塹,易守難攻。金人不習水戰,只要在沿江布下一支水軍,就可以禦敵於江北之上。

偏偏杜充是個大草包,連最基本的軍事常識也沒有,在建康治兵期間,不做任何有效的防護措施,每日躲在家裡玩「殺人遊戲」——是真的殺人,殺士兵、殺百姓,只要看到不順眼的,拉出去,「咔嚓」。

這不是危言聳聽,史載:「(杜充)專以殘殺為政,斬人無虛日」。

有人要問,杜充為什麼要「日事誅殺」呢?難道是單純覺得好玩?

筆者以為,他更多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恐懼、卑怯。杜充覺得,每次殺人,不但能給自己壯膽,還能威懾部下。

義大利思想家馬基雅維利的《君主論》,專門論述統治階級「應該」如何運用權術,大力鼓吹統治者為了維護自己的絕對權威就必須不擇手段地高壓統治,「被人畏懼要比受人愛戴更安全」。

杜充的心理也可能與此有關,他肆意殺人的行為並非得了失心瘋,也不單純是為了取樂的惡作劇,而是對他人生命的蔑視,營造恐怖氛圍令人敬畏自己。

的確,在死亡氣氛的籠罩下,絕大多數的部下都老老實實、戰戰兢兢地工作。

為此,杜充很開心,並樂此不疲,將江淮設置軍務防備的大事拋諸腦後。

注意上面說的,是「絕大多數部下」老老實實的,不是「全部」。

有人對杜充的做法早看不慣了,只不過一直隱忍不發。

這人就是岳飛。

這一年冬十月,金人連續攻克了應天府、壽春(今安徽省六安市壽縣)、黃州(今安徽黃州市)、宿州(今安徽宿州市),並和江淮巨盜李成勾搭在一起,襲掠烏江縣。

李成,河北雄州(今河北保定雄縣)人,最初在雄州做弓手,使兩柄長刀,每柄重七斤,舞弄起來虎虎生威,人稱「天王」,在軍隊中屢立戰功,成了一名驍將。金兵入寇河北,他自成一軍,脫離管制,在山東的淄州(今山東淄博市)以打劫為生。後接受招撫,和王善、張用等人一起在宗澤手下效力。

南薰門事件之後,他與張、王分手,領軍剽掠至泗州(今江蘇盱眙),提出要重新歸附南宋朝廷,趙構就起用他做泗州的知州。

在泗州,這位仁兄聽信了妖道陶子思的話,認為自己「有割據之相」,叛亂為寇,悍然起兵攻打滁州,把滁州的州縣官員全部殺害。

此外,王善、張用等人陸續向金軍投降,淮河以南的形勢不容樂觀。

杜充嚇壞了,閉門不出,躺在床上,裝病。

岳飛忍無可忍,一頭闖入他的寢室,指責道:「胡虜近在淮南,窺視長江,大戰一觸即發,你只管躲在家裡,閉門不出,算怎麼回事?你必須出去,抓緊備戰,否則金陵失守,大勢去矣。」(「勍虜大敵,近在淮南,睥睨長江,包藏不淺。卧薪之勢,莫甚於此時,而相公乃終日宴居,不省兵事。萬一敵人窺吾之怠,而舉兵乘之,相公既不躬共事,能保諸將之用命乎?諸將既不用命,金陵失守,相公能復高枕於此乎?雖飛以孤軍效命,亦無補於國家矣!」)

這樣一番話,換第二個人說,早被拉出去放血了,可出自岳飛之口,儼然有一種不容辯駁的威嚴,杜充立刻在氣勢上矮了一頭,又加上岳飛是他唯一可以倚仗的得力大將,不好發作,只能敷衍道:「明天,明天,明天可以不?明天我就到江邊修建軍事設施。」回頭,杜充將家僕狠狠尅了一頓,命人加強把守自己的府第,嚴禁尋常人等出入。

第二天他就把這個膽敢闖自己寢室的小老鄉發配到統制官王燮的帳下,安排他跟王燮去滁州(今安徽滁州市)攻打李成去了。此後,再無下文。

王燮久聞李成兇悍之名,一路磨磨蹭蹭,勉強到了瓦梁路,徘徊不前。

倒是岳飛進軍神速,從宣化鎮(今南京東北江濱)渡江,長驅直入,接連在真州六合縣(今江蘇六合縣)、盤城、長蘆將李成打得落花流水,勝利收復了滁州。

這是岳飛和李成的第一次交手,以後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這一次李成敗手下五百騎兵無一生還,五百戰馬和搶掠來的贓物,全被岳飛繳獲。有了這些戰馬,岳飛初步裝備起了一支騎兵團,擁有了日後在馬家渡大戰中迎戰金人騎兵的一點兒資本。

十一月十一日,金人大舉發兵進攻建康。

杜充大驚,繼續裝病,閉門不出。

金兵不是趙構,您裝病也沒有用,該來的還是會來。十八日,金人從建康府西南的馬家渡渡江。

病再裝下去就沒什麼意思了,杜充一扯被子,坐了起來,傳命都統制陳淬率岳飛、戚方、劉立、路尚、劉綱等十七員戰將,統兵三萬出戰。

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這次可是生死攸關的決戰時刻!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指望著杜充保家衛國,恐怕得等太陽打西邊出來,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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