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堪回首靖康事 宗澤老去

建炎元年(1127年)十二月,金人為了徹底滅亡重建中的南宋,再一次兵分三路大舉南侵:左副元帥粘罕負責率中路軍從雲中(今山西大同)出發,穿越太行山由河陽(今河南孟州)渡河,進抵河南;右副元帥訛里朵與兀朮負責率東路軍從燕山府出發,自滄州渡河,進攻山東;陝西路都統婁室孛堇率領西路軍,自晉西南渡河,取道同州(今陝西大荔)進攻關中地區。

三路大軍中,主力是粘罕的中路軍,主攻目標依然是東京。

粘罕渡過黃河,從洛陽南下進攻漢水流域,一路勢如破竹,先後攻佔了汝州(今河南臨汝)、鄧州(今河南鄧縣)、襄陽(今湖北襄陽)、均州(今湖北均縣)、房州(今湖北房縣)、唐州(今河南唐河)、蔡州(今河南汝南)、陳州(今河南淮陽縣)、穎昌府(今河南許昌)等大部分州府。

建炎二年(1128年)正月十五日,金兵前鋒向東攻入鄭州境內,抵達了東京城外的白沙鎮。

白沙鎮與東京相距不過短短几十里的路程,消息傳來,東京城內外震恐莫名。諸將一齊到宗澤府找他問應對之策,宗澤正和朋友下圍棋,泰然自若,笑道:「大家不用緊張,金人這是自取滅亡。」

「眼中形勢胸中策,緩步徐行靜不嘩。」(宗澤詩《早發》)

宗澤自入東京,就「修城池,治樓櫓」,「團結班直諸軍及民兵之可用者」守京城,造決勝戰車一千二百多乘,並依據地形建立了二十四個營寨在城外,沿河鱗次為連珠,稱連珠寨,屯軍數萬。又在京畿臨河七十二里內,安置了十六縣民團分頭把守,各縣城外挖護城河,深丈余,河內植鹿角。

夜裡,宗澤「選精銳數千」,夜襲白沙鎮,金人的前鋒隊伍大敗。

二月初二,粘罕聽說前鋒戰敗,大怒,發兵向東京猛撲。兵至滑州,派了一名姓史的金將帶書徑往東京城向宗澤招降。

宗澤讓士兵放下繩索,將金將縋上城頭。

信里都寫了些什麼呢?眾人看金將交出了信,都不由自主地往宗澤身邊湊過來,想知道信里開出的招降條件。

豈料,宗澤取過了書信,連看都不看,往地下一摔,指著他罵道:「我受命守城,唯誓死守城。你等鼠輩身為大將,不敢在戰場上和我展開生死較量,反寫這種小兒女私話來誘降我,好大膽!來人,推出斬了,梟首城頭。」

宗澤毀書斬使的行為,極大地激勵了京師的將士,大家同仇敵愾,眾志成城。

從二月初十開始,雙方在滑州、唐州一帶展開了一輪又一輪激烈的攻防戰,到了二月十七日,粘罕銳氣盡挫,不得不灰溜溜地整軍後撤。

一場風聲大、雨點小的侵略戰總算宣告一段落。

宗澤在東京「屢出師以挫敵鋒」的短短几個月時間裡,王彥已在太行山聚兵數萬。

這年四月,王彥大治兵甲,和宗澤相約六月大舉北伐,並宣稱他要親自負責收復太原。

宗澤認真分析了敵情,認為「敵勢窮蹙,可以進兵」,於是分頭聯絡諸路山寨水寨的民兵,議定發兵日子,然後給趙構上表,詳細彙報進兵計畫,並鼓勵趙構道:「兩位被劫持的皇帝有回家的機會,河南河北可以收復,陛下您中興大宋的功勞,比周宣王還大。請陛下早下回東京的詔書,以安定天下百姓之心。老臣甘願冒著敵人的火石箭矢,一馬當先。」(「二聖有迴鑾之期,兩河可以安貼,陛下中興之功,遠過周宣之世矣。願陛下早降迴鑾之詔,以系天下之心。臣當躬冒矢石,為諸將先。」)

可惜,這樣一封充滿忠義豪氣的表章傳到了南京,黃潛善之流「從中沮之」,勸說趙構不要過多理會。

宗澤依然堅持不懈地給趙構上表,表章的內容各式各樣,或鼓動、或勉勵、或激將、或呼籲、或勸諫、或懇請、或哀求……但主題只有一個:要求趙構還都東京。

在第二十一封奏章中,宗澤竟然這樣寫:「京師城壁已增固矣,樓櫓已修飾矣,龍濠已開浚矣,器械已足備矣,寨柵已羅列矣,戰陣已閱習矣,人氣已勇銳矣,汴河、蔡河、五丈河皆已通流、泛應綱運,陝西、京東、滑台、京洛北敵,皆已掩殺潰遁矣……」

前前後後,宗澤一共上了二十四次請帝還京的表章,言極切至,卻均如泥牛沉海,毫無迴音。

趙構拆開宗澤的奏疏,和黃潛善等人在一起,評頭論足,「皆笑以為狂」,取笑宗澤精神失常,大白天說夢話。

終於,宗澤病倒了。

病榻中的宗澤仰天長嘆道:「吾志不得伸矣!」憂憤成疾,背後長了一個毒瘡,漸漸卧床不起。

眾將輪流登門探病,宗澤憤然道:「我本來也沒什麼大病,只因為二帝蒙塵,積憤日重。你們但能為我殲滅強敵,收回故土,我就死而無憾了!」(「吾以二帝蒙塵,積憤至此。汝等能殲敵,則我死無恨。」)

眾人聽了,無不垂淚,紛紛答道:「我們一定盡忠報國。」(「敢不儘力!」)

等眾人散去,宗澤對自己家人說:「唉,我這病是好不了了,杜甫詩云『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正是我現在內心的寫照啊!」

建炎二年(1128年)七月初一日這天夜裡,「風雨晦冥,異於常日」。宗澤病情惡化,「無一語及家」,連呼數聲「過河」,口吐鮮血而死。

死訊傳出,「都人為之號慟,朝野無賢愚,皆相吊出涕」。作為宗澤最賞識的青年將領,岳飛無疑是其中最為悲痛的一個。

在宗澤手下效力的短暫歲月里,宗澤那收復燕地的猛志、聯結河朔的謀略、從嚴治軍的態度、寬以待民的仁愛、嚴於律己的品行……無不在岳飛的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以至於在以後十多年的為官生涯中,岳飛的行事處世都閃現著宗澤的影子。

宗澤辭世,趙構命北京留守、河北東路制置使社充為樞密直學士,充開封尹、東京留守,進駐東京。

杜充,字公美,相州安陽人氏,和岳飛算是半個老鄉。「喜功名,性殘忍,好殺,而短於謀略。」靖康年間,他出任滄州知府,因為金人南侵,僑居在原遼國地區的幾千名滄州人紛紛從北地逃回家鄉,杜充擔心這些人會成為金人的內應,「殺之無噍類」,竟全部殺死,一個不留。可謂心狠手辣,毒如蛇蠍。

杜充這次出任東京留守,是因為趙構認為他有威望,可託大事,同時,朝中的呂頤浩、張浚等人也大力推薦。

可惜杜充「無意恢複」,他到了東京,很多措施都是反宗澤之道而行。

宗澤為東京留守,召集群盜,聚兵儲糧,聯諸路義兵,結燕趙豪傑,聲勢浩大,克複山河指日可待。而杜充既「無遠圖」,又「酷而無謀」,對聯結起來的兩河豪傑「皆不為用」,很快,「將士去者十五」,「河北諸屯皆散」,「城下兵復去為盜」,東京西南的州縣一時大亂,盜賊蜂起,燒殺搶掠,無所不為。甚至於擔任統制官、榮州防禦使的「沒角牛」楊進也叛亂了,帶領手下的數萬士兵向西圍攻洛陽。

時稱:「此澤去而東京之地不可守也,宗澤在則盜可使為兵,杜充用則兵皆為盜矣,天下事可知矣!」

杜充雖與宗澤做法不同,但有一點他和宗澤卻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如宗澤一樣賞識岳飛。

他早已耳聞岳飛的勇力,一心一意想把岳飛收為自己的心腹愛將,不惜許以高官厚祿,極盡收買之能事。

但岳飛並不在東京,他奉宗澤的將令坐鎮洛陽。

飽經金軍焚掠的洛陽,基本上已經沒了人煙,昨日的尋常巷陌,堆滿了白骨,曾經的繁華街頭,全是殘垣斷壁。因為兵少,難以防守,岳飛將隊伍拉到汜水縣東的竹蘆渡紮下營寨,多次出奇制勝地擊退了金人的進攻。

杜充並不在意洛陽的存亡,一紙手令,把岳飛調回東京,擢為諸司副使的最高一階——武功郎。

金人聽說宗澤已死,再次南下,其中婁室孛堇進攻陝西,尼楚赫據守太原,耶律伊都留守雲中。粘罕領主力南伐,在黎陽津(今河南浚縣黎陽鎮)集結隊伍。

粘罕來勢迅猛,十月中旬,攻下澶州(今河南濮陽縣),率部與訛里朵會師於濮州(今山東甄城北)城下,短短一個月,連陷開德府、大名府、相州、德州(今山東陵縣)、淄州(今山東淄博市)、東平府(今山東東平縣)、濟南府等重鎮。

消息傳到東京,舉朝震驚。

杜充不顧岳飛等人勸阻,喪心病狂地下令在滑州西南的李固渡決開黃河河堤,改變了黃河的河道,以期阻擋金人的鐵騎。

河水泛濫,濁浪滾滾,黃河改道入淮,京東路廣大人民的家園變成了一片汪洋,百姓哀號哭喊之聲響徹天地。

人為造成的水災雖然暫時阻止了金人前進的腳步,可是杜充一手製造的恐怖氣氛卻越來越濃。

東京城內,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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