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我很多次對言曉楠說,維多利亞沒有外灘的夜景動人。

但是那海風迎面吹來,讓人的心也遼闊了。眼睛裡澀澀鹹鹹的,輕輕用手指一碰,睫毛上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了水珠。

我甚至不確定,那是不是我的淚水。

「洛心,你哭了?」言曉楠看著我,語氣中都是驚訝。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驚訝什麼,我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淚,江洋離開我的時候,我在她面前掉下的眼淚足以灌滿整個游泳池,她為什麼還覺得驚訝。

我搖了搖頭,卻趴在欄杆上低下頭,眼看著那一顆飽滿而晶瑩的眼淚,落入茫茫大海之中。

言曉楠走過來說:「難道,你真的愛上鄭凱文了?」

我還是搖頭。

渡船開過的時候,遠遠的攪碎了一池霓虹,琳琅滿地。

言曉楠固執地轉過我,看著我說:「難道江洋回來了,你不覺得高興么?」

我轉過臉去看著對岸的夜色,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我一直以為,你其實還是盼著他回來的啊。雖然現在事情有一點突然,可是……難道你已經不愛他了?」

「曉楠,我真的好壞。」我靠在那冰冷的扶手上,抱著手臂說:「其實那天晚上鄭凱文已經都告訴我了,可是我卻不願意去面對。我其實早就知道杜澤山可能就是江洋,可是我卻選擇要逃走,我竟然一點都不想面對這個現實。」

一顆沉重的淚水砸在我的腳面上,竟然真得很疼。

「我一直以為他並不愛我,所以在會在最後的時刻悔婚。但是……但是……」我哽咽著:「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我竟然都可以愛上了別人,他為什麼還是在愛我呢?他為什麼都沒有忘記我,他承受了這麼多的痛苦,到底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洛心……」言曉楠的手也是冰冷的,「你真的愛上了鄭凱文?」

我茫然地望著言曉楠:「我不知道。」

「那麼,江洋呢?」

「我不知道。」我抱住言曉楠:「曉楠,我該怎麼辦呢?」

「沒事的,洛心,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言曉楠輕輕拍撫我得背嵴,堅定地說:「只要我們活著,一切都會有辦法的。」

其實努力的回想,我也不能夠記得我到底是愛上了鄭凱文還是沒有。

就像我始終弄不明白當初江洋怎麼會愛上我。

那時候我們根本不是一個系,又不是同一級,又分居在南北區宿舍,我們校區那叫一個大,橫跨兩條高速公路。當真是「千里」姻緣。從東區要去北區食堂吃個飯騎車都得騎上20分鐘。

在全校2000男女師生的大熔爐里,我們相遇的概率大約只有千分之零點三,這是江洋計算的,應該跟美國情報局那個大計算機計算出來的結果相差無幾。

但有時候緣分就是那麼奇怪的。也就是有一天我到陽台上去晒衣服,對面宿舍樓的男生忽然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嚇得我渾身一抖,手裡的T恤掉了。我低頭一看,那衣服不偏不倚低落在樓下的草坪上。而那草坪連接著學校體育場的足球場。那裡,正有一個男生大字形躺著。

他滿身大汗,氣喘吁吁,似乎是剛剛跑完3000米的效果。

我沖他扯著嗓子大喊:「同學,幫我看住那件衣服,我這就下來拿!那可是SISILY的,花了我兩個月的伙食費呢。」

那個人坐起來,向著女生宿舍的六樓陽台看了一眼,我發現,他的眼睛會發光,簡直像狼一樣。

那個人就是江洋。

緣分這個東西,真是神奇。

就像當初牛頓發現蘋果會掉在地上一樣,但是牛頓發現了地心引力,我卻沒有發現江洋為什麼會愛上我。

那件老貴得SISILY的T恤後來我再也沒有穿過一次,因為江洋總是說:「那算什麼牌子,你難道不能穿件像樣點的衣服。」

我當時就覺得這個人說話太牛X了。自己也還不是個學生么。結果跟他接觸的時間長了,我發現他連內褲都穿BOSS的。我說:「你不是無父無母,怎麼還這麼有錢?」他瞪我說:「非得有爹有娘才能有錢么?還不許自己有本事賺啊。」我連連點頭。

江洋就是這麼牛X的,他給人做一個IT項目就能抵我爸半年薪水,就這人家還得在屁股後面貓著腰求他。我說我爸要是穿這內褲,估計換衣服都要變成慢動作,隨便怎樣都要向別人SHOW一下那個BOSS的標籤才行。江洋當場笑得噴了我一臉的咖喱牛肉飯。

後來,在我的熏陶下,江洋也變成了革命兒女,打工賺錢,不再那麼牛X,就連我給他買的20塊的班尼路T恤都穿在身上了。還有次一件衣裳穿了整一年,結果我發現他整個衣櫃掛滿了同一件衫。

他還挺快樂,常常指著身上的鯨魚標誌問我:「這是什麼牌子啊?」我說:「環保的,劉德華代言的呢。」他心滿意足,大搖大擺在校園裡招搖過市。那以後他不記得班尼路,就跟我說:「給我買那個鯨魚噴水的環保的牌子。」這個冗長的代名詞把我給累得……

我認識到其實江洋的「鬼才」只是局限在某一個專業領域的,但是那個有限的領域對我而言已經廣闊得嚇死人了,就像是黃浦江對於一隻小龍蝦而言。

我也問過江洋喜歡我什麼。他躺在草坪上,看著碧藍的天,嘴裡叼著一根草,想了很久很久,才說:「不知道,可能是因為無聊吧。」我跳起來說:「無聊你就喜歡我,我是麥當勞兒童餐的附贈玩具嘛。」

他笑了起來,忽然一口就咬住我的唇,許久許久才說:「我從來不吃兒童餐,但我喜歡兒童餐的玩具。」他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唿吸撲在我的唇間:「梁洛心,你有一種很奇怪的力量,能夠讓我忘記孤獨忘記我在這個世界上只是一個人。我沒有家人,但你讓我覺得你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我會一直一直這麼愛你,不管我將來變成什麼樣,不管我在那裡,我都會愛你,一直到我死掉。」

我說:「你不會死的,你那麼難纏,閻王爺也不會喜歡你,只有我肯收留你。」

我後來又跟言曉楠深刻研究過「江洋為什麼會喜歡我」這個很嚴重的課題,她說得比較簡單易懂:「簡單來說,他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整天被一大堆美女校花追著,突然看見你……就像吃慣了魚翅突然看見一粉絲,肯定覺得這東西特好,長得跟魚翅差不多,口味也差不多,但是便宜,吃起來還新鮮。」

言曉楠的魚翅粉絲論我一聽就懂了,我跟江洋的思維方式果然不是在一個檔次上。

但我還是愛他。

江洋第一次跟我提出分手的時候,是大二的暑假將要結束的時候。他從老家回來,帶我去吃肯德基。我正坐在那裡樂不思蜀地喝著可樂,他突然來了一句:「洛心,我們分手吧。」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咬著吸管抬起頭來看著他。

完全沒有徵兆的雷陣雨才可能是最可怕的雷陣雨,但我不相信大晴天也會下雨。

我皺著眉頭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江洋,你看過言情小說了?」他愣住,反問我:「你說什麼?」我說:「只有言情小說里才會突然來這麼一下子,說什麼分手吧。然後三四年不見,舊愛新歡大聚首,你是想這樣么?」他也看著我,大約有好幾秒鐘,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

有那麼幾秒鐘,我從他眼睛裡看到了悲傷,我以為他真的不是在跟我開玩笑。但是結果他突然笑了,他向我湊過來。我以為他要搶我的可樂,急忙把可樂往自己懷裡一揣,然而他要搶奪的卻是我的唇。

我還是被嚇了一跳,隔壁桌一對時髦大媽看了我們一眼,跟著低下頭去熱切地竊竊私語。

「幹什麼?」我依然義正詞嚴地捍衛著我的可樂,瞪著江洋說:「剛才不是還說要分手嗎。」他笑著坐下,那樣長久地看著我,看得我以為時間都停了。許久以後,他說:「梁洛心,你這麼笨,我怎麼捨得離開你。」

那是第一次,我竟然毫無察覺,我們的分手從那時候開始已經在進行中了。

我們分手後,言曉楠用她的那套理論安慰了我:「你想,魚翅跟粉絲畢竟還是有本質區別的,放在鍋里一起煮久了,粉絲就爛了。你頂不住江洋的。你啊還是回你的豆製品類,他就回他的山珍海味類。這就叫各就各位。」

我明白了,理解了,也終於用了三年零四個月的時間接受了這一切。

但是我仍然好不甘心。

從那以後,我就深深地恨著江洋,一邊這樣的恨著,一邊卻還期待他可以回到我身邊。

哪怕真的像狗血的小言那樣,舊愛新歡大聚首,我也不怕。只要江洋回來,我一定會拋棄新歡義無反顧地撲進這箇舊愛的懷裡。我有多麼無恥,多沒有尊嚴,多卑賤,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但是,沒關係,我只要江洋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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