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醫院的燈光蒼白無力,一切一切的白色在那種燈光的照耀下,都會顯得有些陰森恐怖。

蘇孝全穿過重重「守衛」,推開了病房的門。護士小姐正在為杜澤山注射針劑。他的面色雖然蒼白,但是精神還好,幾天不見,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大圈,而他本來就比早先的時候瘦了很多。

所以我第一次並沒有認出他,但也不是這樣,他真的變了很多,變得我認不得了。

護士看到蘇孝全走進來,收拾了針管和藥劑,端著托盤走了出去。

「你的臉怎麼了?」杜澤山放下捲起的袖子,卻不看他,帶著厭惡的口吻說:「又是叔叔。你們剛才又去幹什麼了?是派斗?還是去砍人?」

「你不要總是把你叔叔想成一個壞人。」

蘇孝全走到床邊,杜澤山卻已經下床站了起來,走到柜子旁去倒水。

「不是想,他本來就是。難道殺人放火也能算是好人。」

水壺裡的水嘩啦啦的倒出來,玻璃杯很快就滿了,那水就一直溢出來,杜澤山放下水壺,站在那裡說:「我說過多少次,不要碰鄭家的人!可是你們都幹了什麼。鄭凱悅死了,現在鄭凱奇還在警署,難道這一切不是他讓人乾的么!他是好人?」他譏諷地笑著:「他是個好人?!」

「三少……」

「不要叫我三少,我不是你的三少,我跟你們不一樣。」

蘇孝全忽然提高了嗓門道:「是,我們這種人的確讓人看不起。但是你始終是三爺的侄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如果把我當侄子,為什麼要對我作出這樣的事情。」杜澤山有些激動:「他為什麼要當著我的面,撞死鄭凱悅!她才只有二十歲,我說過不要碰她……他什麼時候把我當成一個人,我只不過是他手中的一個傀儡,」他指著自己,從頭到腳,激動地說:「他想把我變成什麼樣子,我就必須要是什麼樣子。」他又指著腦袋繼續說:「他恨不得刨開我的腦袋,把他的想法都裝進去。」

「他所作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住口!」杜澤山忽然狠狠地拽著蘇孝全的西裝,一直將他逼到了牆角的位置。

我聽到蘇孝全的背嵴撞擊牆壁的聲音,病房裡只亮著一盞檯燈。兩個人隱匿在黑暗中,只聽到彼此粗重的喘息聲。

而我站在病房外,隔著門上模煳的玻璃,看不清他們的模樣。

「三少,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能這麼激動。」蘇孝全的臉上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和痛楚,他只是慢慢地舉起雙手,抓住了杜澤山的肩膀。

他的肩膀是在顫抖的。

「鄭凱悅的事情我先不跟你們算賬,可是如果你敢再傷害一個人,我絕對絕對會讓你後悔的!」

根本是在詛咒。

「三少,要我說多少次你才明白,你現在所需要的不是去管那些瑣事。你只是需要養好身體,其他的事都由我們處理就可以了。」

「什麼叫瑣事,那是人命啊。」

「那也是他們自找的,每一個人都應當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價,鄭祖望把你變成這樣,這就是他需要為此付出的代價……」

「蘇三你給我聽著,如果再讓我看到你們傷害一個人,我都會讓你也為此付出代價……」

「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為了三爺!如果你覺得我該死,我可以馬上死在你面前!」

爭執越來越激烈,音調也越來越高,他們的說話聲交疊在一起,簡直如同一陣錯雜繁複的滾雷聲。

我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聽不清他們混亂的爭執。

「蘇孝全……」我看到杜澤山忽然皺起眉頭,他額角突起的青筋微微跳動著,怒火中燒地抓住蘇孝全的襯衫領口,力氣大得像是要把蘇孝全撕裂一樣。他吼:「蘇孝全,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我知道。」蘇孝全在他的蠻力拉扯中穩如泰山:「我必須這麼做。」

「我不管……我不管這是叔叔的命令還是你的主意,總之……如果再讓我知道有任何一個人因為這件事而出事,我擔保我會讓你們所有的人後悔,叔叔他……他也必須要為自己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我發誓。」

「你忘了是誰把你變成這個樣子的。你忘了你當年有多痛苦,你忘了那些傷口是怎麼一點一點癒合的,你忘了你當初哭著跟我說,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去找她了,你忘了是誰一次次把你從死亡邊緣救回來的。」

蘇孝全反手揪住杜澤山的衣裳,狠狠地說:「我說過多少次,你最不應該有這種婦人之仁,如果你的叔叔不是三爺,你早就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痛苦——你早就該讓我死!」

他忽然將蘇孝全用力地向後推去,這時候,病房的門鎖開了。

我和言曉楠就像是舞台大幕後的設備那樣突兀而又凌亂地呈現在了杜澤山的面前,也許,是江洋……我並不知道。我怔怔地望著他,握著門把手的那隻手竟然在發抖。他忽然也鬆開了抓著蘇孝全的手,像是一件衣服那樣從蘇孝全的肩膀上滑落了。

「她怎麼會在這裡?」他的聲音是怯懦的,他怕見到我。

他怔怔地向後退了兩步,撞上了床架,才停住了腳步,但是他的臉上忽然呈現出一種因痛苦和恐懼而極度扭曲的表情。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江洋。

我認識的那個江洋,他從不會恐懼,從不會害怕,他是個天才,他就像是我的擎天柱,只要有他在身旁,我便無所畏懼,無所不能。

可是現在,他竟然害怕看到我。

「為什麼怕我?江洋……」

「你認錯人了。」他忽然轉過身去,雙手抓著床架,那鋼筋的床架也發出咯吱咯吱痛苦的聲音。

蘇孝全上前拉住了他:「三少……」

「你給我出去!滾出去!」杜澤山推開蘇孝全,指著門大喊:「你們給我出去,我不是孟江洋,孟江洋已經死了。」他突然筋疲力盡,艱難地向前走了兩步,然後扶住門邊柜子站住,我看到他腰腹部的傷口炸裂出紅色的暈。

我衝上前去,忽然抬起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那麼響亮,那麼清脆,病房裡都是迴響,我的心輕輕地顫動著。

我雙手抓住了他的衣領:「你為什麼還這麼固執!你什麼都不告訴我,你想讓我怎麼辦。三年前為什麼把我孤零零一個人丟下?為什麼突然說分手?你知不知道我多恨你!」我的拳頭一下一下地打在他身上:「你如果是真的死了該多好,你為什麼你還要出現在這裡,一次又一次打亂我的生活!孟江洋,我恨你!」

「說的對,你應該恨我!」他粗重地喘息著,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沁出來:「所以,你恨我吧。」

我哭了,沒有聲音,但是淚水如同傾閘而出,洶湧澎湃。

「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就是孟江洋,你為什麼不說!」

他低下頭,閉起眼睛,彷彿正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梁洛心,你恨我吧,就這麼一直恨我……」

「是,我恨你,一直就這麼恨你……」我全身無力地倒在他腳下,雙手仍然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袖,哭得嗚咽。「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恨你……所以我根本沒有辦法忘記你。」

「洛心!」他看著我,但是那黑曜石般的瞳仁里是我熟悉的孤獨和溫柔。

我忽然抱住他。「江洋……」我低低地喊著那個久遠的名字,更加用力地抱住他:「我真的恨你,真的。」

病房裡安靜下來,連隔壁走廊里針管碰撞的聲音都依稀能聽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漸漸地,我感覺到屋子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只有我們的唿吸聲在空氣里靜靜回蕩。連空氣里,都只有我們兩個人的二氧化碳。

我們離得那麼近,但是我卻看不清他的眉眼,然而卻在這個時候,在那模煳的五官中我看到了熟悉的臉孔。

是我的江洋,他還是我的江洋。

他的眼睛也許沒有以前那樣清澈了,但還是那樣深褐色的瞳孔,可以映照出我的影子。他的鼻子也許比以前更挺括了,輪廓也不同了,模樣都變了……但那微微揚起的嘴角還有我迷戀的笑容,他是我深愛著的那個江洋。

他的手終於摟住我的腰,用很輕微很輕微的聲音說:「洛心,我好想你。」

「我真的很想很想你……我真的很想見你……」他一遍一遍地說。

「可是……」他忽然鬆開了我,非常吃力地笑了笑。我看到他的面色如此苦楚,彷彿正有千萬把刀子扎向他的心臟。

「怎麼了?」我試圖阻止他摔倒,他卻忽然抬手打翻了桌上的水壺和水杯,抓住了點滴架,然而身體仍然沉重地倒下去。

蘇孝全已經推門而入,飛快地從我手中把江洋託了起來:「快叫醫生!」他沖我喊。

「不許叫醫生……」江洋不肯放開蘇孝全,從牙縫中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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