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我按了1607號房的門鈴,一直沒有回應。

我在門口猶豫著,阿昆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要進去么?

我和鄭凱文已經沒有瓜葛了。

我現在的老闆和鄭凱文是對手,如果我再跟他見面,那麼杜澤山會怎麼想?杜澤山擺明了是個多疑狠辣的角色。他如果那麼不巧還是黑社會,一定會砍了我,五馬分屍。就算他不是,我也一定會因為鄭凱文丟了飯碗。

我這樣想著,慢慢地往回走著。

可是……

當我離開1607號房間越來越遠的時候,心跳就越來越快,越來越不安。

我終於衝到樓下的前台,要求前台的服務生為我開門。在我萬般肯定求下,值班經理終於同意與我一起打開房門,難道他們還怕我打劫么?

門鎖咔嚓一聲,值班經理率先推開門進去了。

但是我沖得比他快。

鄭凱文果然在房間里。他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還是西裝領帶,鞋子也沒有脫,一隻手搭在額頭上,面頰燒得通紅,額頭上滴滴汗珠。

床頭柜上的水壺是空的,杯子翻在地上,一滴水也沒有。

這傢伙病成這樣稀里煳塗的,阿昆竟然也就丟下他一個人跑了。

「小姐,要叫救護車么?」值班經理看見這情景,非常殷勤地問。

他剛才可是還把我當成打劫的攔住了。

「不用了,我自己來吧。」值班經理走了以後,我七手八腳地安頓好鄭凱文,替他解開領帶,脖子里都是汗,襯衫濕乎乎地粘在身上,我用干毛巾大致地替他擦了一下。弄了冰袋敷在他額頭上,然後從床頭柜上拿了房卡。

他迷迷煳煳地似醒非醒,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迷迷煳煳地喊了一聲「洛心」,然後又扭頭睡去了。

我的心一陣糾結。任他平時再怎麼唿風喚雨,想不到病成這樣身邊卻連一個看護的人也沒有。人說高處不勝寒,他站得能夠有多高?竟然也落得這樣孤零零寂寞一個人。難怪我那一次在濱江大道上看到他的背影時,感覺是如此的寂寥清冷。

他還在低聲唿喚我的名字,我卻已經扭頭走出了房間。

回到家裡,手忙腳亂地煮了一鍋粥。

言曉楠被我弄醒了,睡眼朦朧地看著我說:「大半夜的,你做什麼飯?餓了就叫外賣好了。」

「外賣早下班了。」我在柜子里翻了一通,找不到退燒藥。「曉楠,感冒藥呢?」

「我吃完了。」

「吃完了?」這個藥罐子。「你拿葯當飯吃啊!」

「睡不著就吃一點嘛,反正比安眠藥要安全。」言曉楠煳里煳塗地倒頭又睡,我被她氣得七竅生煙,但是沒工夫,我還得去看鄭凱文。匆忙下樓買了葯回到酒店。鄭凱文還睡著,似乎從我離開到現在,連個睡覺的姿勢都沒有變過,也完全沒有蘇醒過的跡象。

如果我沒有出現,這個人是不是就這樣病死在這裡?

那麼明天早報的頭條一定是鄭凱文的黑白大頭像,連美國進軍伊拉克的消息都得靠邊站。

我探他額頭,已經沒有那麼燙了,但是手伸進他脖子里,還是汗津津的。我放下暖壺,喂他吃了一顆退燒藥,然後就靜靜地坐在床邊等他醒來。

要怎麼說呢。

他其實真的很好,對我很好,很好……

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睫毛很長,很密,眉骨突起,卻總是微微皺著眉頭。這個人心裡到底裝了多少事情,為什麼睡著的時候,卻還總是眉頭深鎖。真想拿個熨斗燙平了。我用手指輕輕撫平著他眉頭間的細紋。

想到那時候第二次見面,他也是這樣發著燒,病的稀里煳塗的出去談生意,結果害我被烏龍綁架……這個人,他根本從來沒把自己的身體當成過一回事。

「賺錢就真得那麼重要麼?」我低聲問。

他卻不回答。

換了兩次冰袋以後,燒已退,鄭凱文翻身換了個睡姿。我則趴在床邊,看著窗外漸漸變亮的天色,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也睡著了。

我醒過來,是因為電話在床頭柜上不斷的震動。

我一睜眼,就看到鄭凱文也迷迷煳煳地似乎要醒過來。我急忙抓了電話跑到客廳去聽,卻是阿昆,他第一句話就是:「鄭先生,你還好么?」

我頓了頓:「是我。」

他也愣了一愣,才說:「梁小姐,鄭先生還好么?」

「他發燒了,但是現在似乎已經沒事了。」

我探頭向房間里看過去,鄭凱文正抬手抓著額頭上的冰袋。

「他好像要醒了,你什麼時候過來?」

「我在香港,馬上就搭飛機過來。」

「什麼!」我七竅生煙,「你老闆病得不省人事,你竟然丟下他一個人回香港,虧你還是他的心腹,我看你根本就負心。」

阿昆沒等我把話說完,就直接掛電話。

我憤怒地扔開手機,走回到卧室的時候,鄭凱文大睜著雙眼看我。

「你怎麼在這裡?」他問我。

「阿昆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我走到桌子旁把暖壺裡的粥倒出來,說:「你病得這樣不省人事,誰都看不過去的。」

「本來只是有一點小感冒,可能是加上水土不服,才變成這樣。」他扔掉冰袋,摸著額頭。

「你都來上海幾次了,還會水土不服?」這謊話真拙劣。

我把粥送到他手裡,他喝了一口,突然說:「怎麼會有乾貝粥?」

「我在家裡……」為了不讓他覺得我是為了他才這麼做,故意笑了笑,說:「是言曉楠煮的,我看有的多,就帶一點過來。」

他低頭默不作聲地喝著粥,然後慢條斯理地問:「我睡了很久?」

「大概一天多了吧。」

「你一直在這裡?」

「沒有……中途回家過一次。」我慢慢擰緊暖壺的蓋子,「我該走了。」

是啊,我得走了。

本來我就不應該留在這裡,現在已經快要越界了,我不能讓自己再邁過雷池一步,那樣我還怎麼能回頭呢。

我走到椅子旁拿了外套穿上,不經意伸手往脖子上一抹,頓時傻了。

項鏈呢?

我低頭在桌子下找,在椅子下找,到客廳里找,沙發上,茶几上,廁所里……鄭凱文看我反常的舉動,也好奇地問我:「你找什麼?」

「我的項鏈不見了。」我急得滿頭大汗。

他倒很鎮定,說:「什麼時候發現不見的?」

「我昨天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戴著的。」我在包里胡亂翻找,結果發現手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電了。現在也沒心思管它,稀里煳塗把包里的東西倒出來找了一遍,也沒有看見。

「你去過什麼地方?」

我努力回憶著:「我……昨天去了公司,然後就到這裡來,回過一次家,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

「我陪你去找找。」他說著,已經穿好衣服,拿了桌上的車鑰匙往外走。

「喂。」我急忙拉住他:「你還病著呢。」

他回過頭來向我笑了笑,搖頭說:「已經完全沒事了。」

我將信將疑地看他:「真的?」

「真的。」他反手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說:「我開車帶你去找,可以快一點。」

我的心又開始亂跳了。我好像告訴他說:鄭凱文,你不要對我這麼好!不然我會以為你愛上我了,不然我會離不開你,不然我真的會昏了頭,為了你不顧一切,就像當初我對江洋那樣,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也要在一起,最後,卻被他拋棄了。

他開著車,我們一路到了家裡,言曉楠也已經不在家了,可能出去拍夜裡的外景照了。家裡沒有,又到公司一趟。半夜裡保安也好心的陪我找了一通,也還是沒有。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我竟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鄭凱文也陪著我蹲了下來,慢慢地抹掉我的眼淚,說:「還有地方沒有找過么?」

我慢吞吞地搖著頭,然後突然想起來說:「我昨天去過一次工地。」

他毫不猶豫地站起來說:「那走吧。」

「可是,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掉在工地上不一定找得到了,那裡都是雜草都是磚頭……鄭先生,不用了。」

我雖然一路吵嚷著,還是被他拖出了大廈,送上了車。

「不去找怎麼知道呢?」

他替我拉好安全帶,發動車子向外灘方向去了。

天雖然很黑,卻因為工地四角掛著鎂光燈,亮堂的像是大白天一樣。

我一看見四處都是亂石雜草就泄氣了。鄭凱文卻一下車就脫了外套鑽到了工地的碎石堆里去。

「你還記得大概是在什麼地方走動過么?」他問我。

我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指著昨天白天我站著的地方,說:「這裡,我當時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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