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消失的職業 第二節

奈良美子答應著轉身離去,蘇雨三人道了謝,才脫了鞋子,輕輕走進了這間飄繞著一股奇異香味的屋子。

三人靠著牆角盤腿坐下,馬上有穿著和服的女招待送上一個小小的矮几,上面擺著清酒和幾樣精緻小菜。屋子裡的人似乎並不在意新進來的三個人,而是都屏氣凝神望向屋子側面的一扇描畫著櫻花圖案的大扇拉門。

還未等謝婉儀完全看清楚屋子的情形,刷的一下燈光驟然被調暗了許多。

不知是誰拍了兩下手掌,門被徐徐拉開,一個梳著高髻,身著玄色和服的女子手執兩把摺扇從裡面儀態萬方地緩緩走出。

「啊,她的臉!怎麼那麼慘白!」謝婉儀捂住了嘴。

「哦,那是日本藝妓的傳統化妝法,主要是以前表演時沒有明亮的燈光。為了增加演出的效果,現在作為一種特色被保存下來了。」蘇雨低聲解釋著。

玄色和服的女子這時走到屋子中間特意空出來的一塊表演場地上才微微抬起了頭。她微閉著雙眼,臉沐在淡淡的燈光中,如沉睡的蓮花,散發著一種別樣的美。

「切切切——」一陣婉轉的琴聲響起。奈良美子懷抱三味線琴款款從拉門中走出,席地而坐。

「百合子,綻放吧!」黑澤浩二臉露笑意,舉起了手中的酒杯,其他眾人也紛紛鼓掌。謝婉儀看得很有興趣,她緊緊握住了旁邊坐著的蘇雨的手。

玄色和服的女子身軀開始輕輕擺動,越擺動幅度越大,她眼睛緩緩睜開,雙手一抖,摺扇如花朵般綻開,開始和著那凄婉的琴聲翩翩起舞。

「哇,跳得真美!蘇雨,你覺得這個茶舍老闆娘和黑澤是什麼關係?我看他們似乎很親密。黑澤叫她美子。」謝婉儀悄聲問。

「黑澤是常客,直接稱呼名字也正常。不過,這個百合子,她的和服衣領處,很古怪!」

「衣領?怎麼了?」謝婉儀仔細看看那百合子的和服,穿得異常貼身,沒什麼不妥。

「藝妓的和服和一般的婦女和服穿法不同,衣領處都會穿得比較暴露,特意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這也是她們的誘人之處。日本的情色文化講究的是含而不露。可是,這個百合子,她的和服卻偏偏一點也沒露出脖子部分。沉住氣,我們看下去。」蘇雨說著,微微皺眉,陷入一陣沉思中。

謝婉儀也扭過頭,凝神觀察著正曼妙而舞的百合子。

屋子中央的藝妓百合子正雙手舞動摺扇,不斷拋起再接住,身姿輕盈,技藝精湛,那扇子在她手裡就像有了靈魂似的。最後,她竟然把扇子高高拋起,用嘴巴接住,含著扇子單腿而立,如白鶴展翅,翩翩欲飛。

琴聲戛然而止,屋裡靜默片刻,黑澤浩二輕輕鼓掌,隨後屋裡立刻響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表演得太棒了!」歐陽碩、謝婉儀也興奮地拍著巴掌。蘇雨也跟著輕輕鼓掌,眼睛的餘光卻一直在盯著那邊端坐著的黑澤浩二。他那俊秀的臉上始終含著一種沉靜如水的表情。

百合子收了扇子,深深鞠了一躬,並不停留,而是輕盈地一轉身很快地消失在屋子側面的那扇拉門裡。

奈良美子放下三味線琴,起身向眾人深深行禮,微笑著說:「諸位,百合子今天身體不適,表演只能進行到這兒了。謝謝諸位了。」

黑澤浩二這時也朝著奈良美子微微欠身:「美子,非常不好意思,接下來我們幾位老朋友還想在這裡搞一次忘年會,這也是除夕之前,我們的最後一次聚會了。還要麻煩你準備一些清酒和下酒菜。」

他雖沒有明說,但話語里已經明確透露出不希望外人在場的意思。歐陽碩自然明白,馬上拽拽謝婉儀的衣角,忙起身告辭退出。

兩人從屋子裡退了出來,謝婉儀才焦急地問:「歐陽,表演結束後,蘇雨突然說出去一會兒,就不見了,你說他會去了哪兒呢?」

「不要緊,我知道他去哪兒了。走,我們先去找小瑩,然後再去茶舍後牆外的小巷等他。」歐陽碩說著,嘴角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

奈良茶舍的後院,貼著牆根,在一大簇日本晚櫻的後面,修出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小路的盡頭是一扇極隱蔽的側門,這裡平時緊鎖,今晚卻不知為什麼半掩半開著。

一個身穿玄色和服的美麗背影正在鋪著碎石子的小路上輕手輕腳地走著。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腳步越來越快,馬上就要走到那扇半月形的側門前了。

「百合子小姐!請留步!」

一個男人清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百合子站住了,咬了咬嘴唇,緩緩回過身。

蘇雨含著淡淡的微笑凝視著她。

「這位先生,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百合子態度雖嫻雅恭敬,但是,眼中卻射出一絲鋒利的光芒。

「哦,我是剛才觀看您表演的一個客人,對藝妓的事情很感興趣,想跟您聊幾句。百合子小姐看來聽得懂中國話,難道你曾經在中國待過?」

「這個,您見笑了。家父曾經在中國待過,我也就跟他學了幾句中國話,其實我自己並沒有去過中國。」

百合子的回答滴水不漏。蘇雨直視著她,似乎想從她那張還未卸妝的白色面具下窺出她的真容。

「可是奇怪的是,我卻覺得你很眼熟。您的身形和氣質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在香港和上海我都曾和她幾次失之交臂。」

「是嗎?那麼看來,您一定很想念您的這位老朋友了。」百合子的嘴角掠過一絲詭異的笑容,月光下,她的眼神中逐漸凝聚起一股刺骨的寒氣。

蘇雨也默默地凝視著她,兩人一時無語,只是用眼神做著無聲的較量。

「百合子,你怎麼還沒回去休息,你媽媽該著急了。」奈良美子遠遠地從日本晚櫻的陰影中走來。

蘇雨忙轉身,欠身說:「對不起,奈良夫人,其實我是香港時報的一名記者,我對日本藝妓的生活很有興趣,正在請教百合子小姐幾個問題。」

奈良美子微笑:「非常對不起,這位先生,我們店裡的藝妓輕易不接受採訪。再說,今天百合子也很不舒服。採訪的事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百合子這時又恢複了剛才恭敬的模樣,向他們微微欠身,轉身快步離去。

蘇雨凝視著她的背影,思索片刻,也向奈良美子告別走出了奈良茶舍。

他走出茶舍,卻並沒有馬上離去,而是繞著茶舍的圍牆直走到茶舍的後牆,那是一條幽靜的深巷,寥寥幾家住戶都早就緊閉門戶了。

他環視四下,漫天飄揚的飛雪中,只有一輛黑色的老爺車靜靜地停在巷口。

蘇雨疾走幾步,一把拉開後車門,坐了上去。沖著早就在裡面等候的謝婉儀和甘寶瑩微微一笑。

車燈忽地亮起,坐在駕駛座上的歐陽碩立刻發動了引擎。副駕駛座上的甘寶瑩扭過頭俏皮地笑著問:「歐陽說你準會來後巷,我還不信,看來你們倆還真是一對活寶,心意相通啊。」

歐陽碩得意地晃晃腦袋:「什麼活寶,是智勇雙探!我跟他認識超過十年,他的心思我掃一眼就知道。他啊,到什麼地方都要注意觀察有沒有後門和側門的。我猜猜,蘇雨,你是不是打算要請東京警視廳協助,明天起把這間茶舍監視起來?」

「猜對了,歐陽,再猜猜,我剛才去見了誰?」

「那個表演的藝妓百合子,對不對?」

蘇雨還未開口,謝婉儀疑惑地問:「對了,蘇雨,你為什麼要找百合子呢?難道你懷疑她,可是她只是表演了一下扇舞,看上去並沒什麼可疑啊。除了那個你說的衣領。」

「對,衣領就是她露出的第一個馬腳,她之所以穿和服不像其他藝妓那樣裸露出脖子,那是因為她不能裸露,她背後有一個無法遮蓋的印記,那是個很大面積的文身。如果沒猜錯,那是一種類似飛鳥的圖案。」

「你是說她就是……」謝婉儀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那個神秘莫測的蜂鳥!」歐陽碩搶著說。

蘇雨默然點點頭:「她露出的第二個馬腳就是她的鞋。表演一結束,我特意跟著她出門,就是為了觀察她的鞋。一般的日本女子穿著和服都是腳穿木屐,這是一種傳統的穿法,可是,她全身藝妓的華麗行頭,卻偏偏在出門離開時穿了雙軟底短靴,這說明她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藝妓,而是臨時來客串這個角色。還有就是我在奈良茶舍的後院茶舍叫住她時,特意用了中文,結果她完全能聽懂。我盤問她時,她其實已經知道我認出了她,眼中露出了殺意,但是,被奈良夫人打斷了,她才抽身離去。」

「奈良美子,這個女人也不簡單啊!」甘寶瑩插嘴道。

「是,這個茶舍的確很不簡單。奈良美子談吐氣質都不像個風塵中打拚的老闆娘,而更像出身豪富之家。黑澤既然選擇她的茶舍聚會,那麼和她之間必然不是那麼簡單的客人和老闆的關係。歐陽,今晚可以進日本警視廳的電腦系統查查這個女人的情況。還有,就是黑澤浩二,他真的是個很特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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