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庭謊言 第七節

人魚島,距離上海不過幾十公里,和繁華都市間隔著幽藍深沉的海面,宛如飄落世外的一片落葉。因為島身狹長,頗似女性曼妙的曲線,不知何年何代,竟被文人們取了這樣一個浪漫的名字。

通往人魚島的必經之路就是三號隧道橋,車子先是穿過一條幽長的海底隧道,然後再漸漸駛向地面,開上一座架在海面上的白色蜿蜒斜拉大橋。

一路上,車裡的兩個男人都默默無語。邱雲升幾次掏出香煙,只是在手裡打轉,並沒有吸。蘇雨的眼睛則直視前方,雨刮器靜靜掃過的玻璃上,滾落的雨珠就如同紛亂的思緒。

「都怪我,忽視了羅子鳴這孩子,從那份遺書上看,他應該就是殺死羅永俊的兇手。現在太被動了,他要是自殺了,這件案子將永遠是懸案了。還搭上了個無辜的女孩子。唉!蘇雨,我們這次真是太疏忽了,當初你發現羅子鳴找江濤做替身,悄悄潛回紫丁香公寓,怎麼就會輕信了他的話,以為他只是和羅永俊談他私生子的身世。我們應該想到,這曾經的父子倆肯定是惡言相向,羅子鳴激憤之下完全有可能殺人啊!一個憤怒的17歲男孩很可能在瞬間變成魔鬼——殺人、焚屍以泄憤!」邱雲升重重地嘆了口氣。

「是啊,太小看了他,看起來像個孩子,其實卻是個心機深沉的高明殺手!」蘇雨喃喃地答應著。

邱雲升的腦海中驟然一閃:「高明殺手?是啊!那殺死保鏢阿來的一刀,位置精準,力道極大,羅子鳴一個沒經過專業訓練的高中生怎麼可能讓一個職業保鏢一刀斃命呢?難道他還有一個很厲害的幫手?」

「這個人殺人手法利索狠毒,而且能讓羅子鳴言聽計從!」蘇雨清晰地吐出了這幾個字,便不再開口,用力一踩油門,車輪發出一陣摩擦地面的嚓嚓聲。

邱雲升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低聲說:「現在凌晨五點多,他們是三個小時前出發的,那時候天還很黑,他們的車速不會太快,而且清晨又下起了雨,路面濕滑,這兩個孩子的車技或許無法把車子沿盤山公路開到這島上最高處的懸崖上去。如果他們棄車而改步行的話,也許我們就能趕上他們。或許一切都還來得及!或許一切還來得及……」

他凝視著車窗外的冷雨,把最後這一句輕輕地重複了好幾次。

在一片蒙蒙的雨霧中,白色本田車攀著曲折的盤山公路緩緩到達人魚島的最高峰下。蘇雨和邱雲升幾乎是同一瞬間發現了那輛失蹤的藍色馬自達車。

一種強烈的不祥感剎那間讓兩個人愣在原地,還是蘇雨先反應了過來,他喊了一聲快就拔腿往那條鑿在石壁上的山徑奮力爬去。邱雲升緊跟其後狂奔而上,兩個人粗重的喘息聲在清晨寂靜的山林間顯得格外刺耳。後面緊隨而來的車子里跳下的刑警們被他們倆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魚尾崖——這座在清晨潮濕的海上霧氣中時隱時現的山崖此時在蘇雨的眸子中越來越清晰。鬼斧神工般雕刻而成的兩道山崖間隔著一條幽藍的海灣,酷似凌空躍起的一條美麗魚尾。近了,更近了,在狹窄局促的山徑盡頭,那不過方寸大小的山崖頂上,石塊之下,赫然擺放著兩支交叉相疊的玫瑰,鮮紅如少女嘴唇般的花瓣原本代表熱烈的愛情,但此刻卻無言地預示著青春的墜落和死亡。

「這花應該是他們倆留下的,看來我們已經太遲了!」邱雲升搶跑了幾步,俯身拾起那兩支花,聲音微微顫抖著說。

「《藍色之戀》那部電影的最後,那對戀人也是這樣,留下了兩支玫瑰就一起縱身跳下懸崖。」蘇雨緩緩說著,一步步走到山崖的最邊緣,低頭望去。

高得令人眩暈的崖底,湛藍無邊的海水正在永不停歇地拍打著石壁,發出一陣又一陣枯燥而絕望的轟鳴。

三天後,經過蛙人們不懈地尋找,從魚尾崖海灣的水底,成功打撈起兩具屍體。一男一女,身穿的衣服經過辨認與當晚失蹤的羅子鳴和白蘭分所穿衣服毫不差。經過海水的浸泡和肉食魚類的撕咬,屍體的面目已經難以辨認,但是,從死者的體型身高上來判斷,應該就是那對以奇異方式結束生命的年輕戀人。

整個刑警隊特別支隊都籠罩在一種難以言明的壓抑氣氛中。紫丁香公寓迷案竟以這種出乎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兇手留下遺書,和女友雙雙自殺,而且就是在警方詢問後的幾個小時之內,這讓所有的刑警心裡都覺得沉甸甸的。

邱雲升的內心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憋屈和自責,但是表面上還得裝作若無其事。接待家屬,應付上級,安撫下屬,調查案件的細節,一大堆的繁瑣事情都還等著他去安排處理。

此時,他手拿一個盒飯疾步穿過警隊二樓的走廊,一直走到盡頭的一個房間,推門走了進去。聽到響聲,一個正靜靜對著電腦屏幕沉思的人慢慢轉過身來,因為熬夜而面色有幾分憔悴的蘇雨眸子里卻閃著逼人的光彩。

「蘇雨啊,別自責了,案子可以慢慢查,飯要按時吃,年輕人不注意保護胃,老了就受罪了。」邱雲升說著,頗心疼地把盒飯放在辦公桌上。

蘇雨微微一笑,臉上露出孩子般的頑皮神情,他邊扒拉著盒飯邊開口問道:「邱隊,白蘭的家裡有人過來辨認屍體嗎?」

「就是這個頭疼,據調查這個白蘭是個孤兒,父母雙亡,只有一個遠方的表叔常年在國外生活,不怎麼管她的事。學校里提供了一個聯繫電話,可是怎麼也打不通,所以她的屍體目前沒有辦法進行身份確認。」

蘇雨沉思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飯盒,緩緩說:「邱隊,魚尾崖海灣自殺事件中有幾點難解之處。第一,羅子鳴和白蘭都未滿十八歲,沒拿到駕照,以他們倆的駕駛技術是怎麼把車子開過那些曲折難行的山道,開到魚尾崖下的呢?第二,我們當天下午和他們倆談話時,關於讓江濤做他的幽靈替身的事,羅子鳴對答如流,顯然早有準備,他的話里並沒有明顯的漏洞,警方雖然懷疑他與案件有關,但暫時也沒有有力的證據來證明他殺害了羅永俊和阿來。為什麼在幾個小時後他竟然會突然改變態度承認自己殺了人並且決然自殺呢?第三,在蒲公英國際學校的幾次運動會中,羅子鳴都曾經獲得過冠軍,他是游泳好手,如果他在跳崖墜海時稍稍有求生的意志,那隻需游上海面,就能自救,可是驗屍結果卻顯示他並沒有絲毫掙扎的痕迹,這不符合人的求生本能。不得不讓人懷疑是不是他在落海之前就已經失去意識。第四,就是白蘭,這個女孩子身上有許多謎團,她自稱父母雙亡,但卻可以進入這樣一所收費昂貴的國際學校學習。她曾經在一些快餐店打工勤工儉學,和羅子鳴戀愛後,余美琪也說曾經資助過她學費,可是,那天查看打撈上來的她的一些隨身物品時,我卻發現她的口紅、錢包等私人用品都是國際名牌,還有她收藏的那些電影碟片,都是正版,有的還是限量版,價格不菲,以她的身世和經濟能力,怎麼能買得起呢?到現在為止,她的家人都沒有出現,也更加堅定了我的一個大膽的猜測。」

邱雲升不由追問道:「什麼猜測?」

「這具打撈上來的女屍並不是真正的白蘭!」

蘇雨的話語雖輕,卻激起了邱雲升眼中一抹深深的驚愕。他靜靜地思索了片刻,琢磨著說:「有道理,如果白蘭這個女孩子有更深的背景,說不定她就是策劃整個自殺事件的人。目的就是為了不讓我們再繼續追查紫丁香公寓案件。可是,目前我們卻很難確定這具屍體是不是白蘭,她不住在學校宿舍,在羅宅也沒找到她的什麼個人衛生用品。她又沒有親人可以提取DNA比對,這具女屍是不是白蘭本人,一時間我們無法貿然下定論。」

蘇雨拿起飯盒繼續吃著,一邊神秘地沖著邱雲升一笑:「邱隊,關於白蘭的事情,我已經委託一位業餘偵探去調查了,也許今天下午就會有消息,你先別急,等等她的消息。」

「是誰?」

可是無論邱雲升怎麼追問,蘇雨卻打定主意不開口了,只讓他先去查看羅永俊生前立下的遺囑,看看他究竟留下了多少遺產。

邱雲升只得帶著滿心疑惑先去另一台電腦前,仔細地查看律師提供的羅永俊立下的最後一份遺囑,並一一計算他名下的物業、股票等資金。這一算,還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羅永俊雖然已經引退多年,卻積累了大概幾十億的身家,著實是一位富翁。

「蘇雨,看不出這歌星還真能掙錢啊,和一個跨國企業差不多了。他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巨額財產被人盯上了?」邱雲升感嘆著一扭頭,屋裡空空,蘇雨竟不知什麼時候出去了。

「這小子,安排我幹活,自己卻不知溜哪兒去了?」邱雲升腦子裡正轉過這個念頭,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猛烈地震動起來,是蘇雨的簡訊,只有短短几個字:「邱隊,已找到白蘭住所的線索,我們在門口車裡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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