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0節

調令下來後的第一個休息日,白歌帶著痊癒的戰歌,滿載著榮譽和鮮花回到麻栗坡中隊。全中隊官兵像過年一樣,殺豬宰羊,準備好好慶祝一番,食堂內一片歡騰的景象。

白歌在和中隊長段輝、指導員徐躍國寒暄的同時,眼睛也四處搜索,他在找一個人。

黃昏時分,白歌牽著戰歌,從食堂走到中隊宿舍,一路上不停地和來往的戰士們打招呼,可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

正好警犬班馴導員趙楠迎面走來,「白副隊,恭喜呀!」趙楠激動得緊緊握住白歌的手。

「同喜同喜,小趙,『風翼』的墓在哪裡?」白歌笑著問。

「就在後山。」趙楠指指山坡上的犬舍,「繞過犬舍就能看到。」

山坡上,滿山的白蘇花中突起一座孤零零的墳塋。白蘇花像一片泛著白浪的大湖,而墳塋就是湖水中央的小島。

墳塋前擺滿了熟肉、水果和酒水。墳塋前白色大理石碑上寫著「英雄警犬風翼之墓」。

莫少華穿著迷彩服,拿著一瓶白酒和一個酒盅,盤腿坐在墳塋前自斟自飲。

「風翼」犧牲後,武警總隊鑒於他的功勞,想把它請入英雄犬墓地安葬。

莫少華卻不同意。

「這是我的警犬,它是為了掩護我而死的,我不能離開它,它也不能離開我。」莫少華的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總隊領導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只好答應了,同意把「風翼」葬在中隊的營區內。

「風翼」剛下葬後的第二天,莫少華的提干命令就到了。他拿著一副嶄新的少尉肩章,擺在墳塋前。他想讓風翼看到,它沒有白白死去。

莫少華喝得微醺,一瓶白酒只剩下了三分之一。他的手微微抖著,給酒盅斟滿了酒,剛放到嘴邊。

突然從身後伸出一隻手,將他的酒杯搶走,又聽見「撲通」一聲。

莫少華火冒三丈,借著酒勁大罵,「他媽的,誰啊?」

他回頭,看見白歌莊嚴地單膝跪在墳塋前,雙手將酒杯舉過頭頂。

頃刻,杯中酒水匯成一條又細又直的亮線,撒在墳塋前的草地上。

三杯酒撒過後,白歌站起身,雙眼盯著莫少華,一言不發。

莫少華毫不示弱地盯著白歌,他現在肩膀上扛著少尉肩章,是幹部了,還怕什麼?他這樣想著,又將胸脯向上挺了挺,他略帶著嘲諷的語氣說,「啊呀!為國爭光的大英雄回來了!失敬失敬!」

「少華。」白歌誠懇地說道,「我要調走了,去昆明警犬基地,以後我們的見面機會不如以前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和你並肩作戰。」

莫少華愣住了,不知該說什麼好。

「『風翼』的事,你別太難過了。」白歌又說,「你明白,它並沒有死。」

一提起「風翼」,莫少華方才的銳氣頓時瀉了一半,眼睛立刻濕潤了。

白歌從迷彩服的口袋裡掏出一瓶白酒和一大包豬頭肉,拉住莫少華的手說,「來,咱們喝點。」

夕陽如血,傍晚的微風將整個山坡上的白蘇花吹得簇簇發抖,整個山坡像座被粉雕玉砌過的宮殿,煞是好看。在這一湖花影的中央,兩名軍人斜靠墓碑,無言對飲。

兩人一口氣把酒喝了一半,莫少華拍著墳塋前冰冷光滑的墓碑,眼淚又落了下來。

「白排,」他叫白排叫習慣了,出口才知道叫錯了,「白副中隊長。」

「不,別叫職務,我比你大一歲,叫哥吧。」白歌臉色發紅,「叫哥。」

「哥……」莫少華再也忍不住,大聲抽泣著,「你說我是不是得到報應?」

「怎麼這麼說?兄弟?」白歌拍著他的肩膀,「看看,都是幹部了,還哭鼻子?不怕戰士們看了笑話?」

「我對不起你!哥啊!」莫少華的淚水落了下來,「我開始討厭戰歌,在背後算計過它。」

「你記得我當初送給你巧克力嗎?那是我假裝好意。我知道犬不能吃太多糖,會引起消化病,我感覺戰歌太強了。心裡非常妒忌它,我擔心它會超過所有我訓的警犬。當然,我也妒忌你,你是幹部我是兵。」

莫少華靠在墓碑上,哭著講完了這些話,「今天終於能有機會和你說出來,在風翼的墓前說出來,它要是知道我的真實想法,一定會嘲笑我的,對不對?」

「好兄弟!」白歌感動地說,「它在會嘲笑你呢?你這麼勇敢,敢作敢當,其實,我早知道了,我自己早就把這些過去的事情忘記了,希望你以後也把往事忘記,重新面對未來。」

「啊?你早就知道了!」莫少華滿臉淚痕,嘶啞著嗓子說,「大哥,你為什麼不報復我?你能原諒我嗎?」

「都是戰友,什麼報復不報復的,誰沒有小心眼的時候啊?我也有啊!」白歌笑著給莫少華整理凌亂的軍裝,「誰都有犯錯的時候,改了就好,你也給了戰歌一個教訓啊,它應該謝謝你。」

「哥你能原諒我就好。」莫少華擦了擦眼淚,說,「哥,我剛提干,風翼就犧牲了,你看見了,它死得太慘了,粉身碎骨啊!我根本忘不掉啊……」

「犬魂一縷盪悠悠,天地亦生愁。空天闊地何處去,東西狂漂流!」白歌打斷了莫少華的話,聲音中捲起一股悲壯豪氣——

只見白歌單手撐地,突然從草地上跳了起來,端起酒杯對著墳塋大聲念道,「來世仍為犬,為國一任刀砍頭!」

「來世仍為犬,為國一任刀砍頭……」莫少華扶著墓碑,睜大眼睛,跟著白歌念著。

「青夢幾回眸,生亦悲秋,死亦悲秋,從軍飛馳遍九州!」白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青夢幾回眸,生亦悲秋,死亦悲秋,從軍飛馳遍九州……」莫少華扶著墓碑緩緩站了起來,提起酒瓶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口。

「銅頭鐵尾玉蘭蔻,忽聞吠聲傳霄漢,雲中也做百犬頭!」白歌大聲念完,滿眼是淚。

「啪」的一聲,一個酒瓶摔在地面上,酒花濺到墓碑上。莫少華的眼淚順著臉頰淌了下來,粗著喉嚨大喊,聲音變得異常悲壯。

「銅頭鐵尾玉蘭蔻,忽聞吠聲傳霄漢,雲中也做百犬頭!」

「哥!」莫少華念完,一把抱住了白歌,「我明白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叫『死得其所,快哉快哉!』風翼就是死得其所,它是為國家,為人民而犧牲的!」

「好兄弟!」白歌大喊,「你養了一隻好犬!」

月亮悄悄升起來了,皎潔的月光下兩個年輕軍人緊緊相擁。

此刻,戰歌正獨自在以前住過的犬舍附近溜達。

它剛才在風翼的墓旁沉默地坐了一會兒,靜靜憑弔死去的同族叔叔。

它看到主人和莫少華正在大聲說話,不想打擾他們,悄悄走下山去。

在犬舍的一角,兩隻一個多月大的昆明犬擠在犬舍的鐵柵欄前,好奇的看著這隻體形巨大的前輩。

戰歌注意到了這兩個小傢伙,它的目光里充滿了慈祥,慢慢走到犬舍邊上,低頭輕輕舔了舔幼犬的小腦袋。

一隻幼犬的鼻孔被戰歌額頭上長長的銀毛碰了一下,忍不住打起了噴嚏,把戰歌逗笑了,它憐愛地用鼻子拱拱小傢伙的下巴,溫暖濕潤的琥珀眸子中滿是關愛,戰場上的殺氣和威風此刻蕩然無存。現在,它是一個長輩,任何長輩在面對晚輩時都會表現出慈祥和寬容的一面。戰歌想起了當年,自己還是一隻髒兮兮的小野狗時……

忽然,從旁邊的犬舍中傳來一聲低吼。

戰歌的耳朵轉了轉,抬起頭來。

這聲吼叫是那麼熟悉。

戰歌邁動腳步,輕輕走了過去。

一個黑影蜷縮著躺在犬舍里。

退役警犬藏獒咆哮睜開雙眼,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

咆哮比三年前衰老多了。它的皮毛已經失去了光澤,鈍化的牙齒露在嘴邊,兩隻半睜半閉的眼睛疑惑地看著戰歌。現在的咆哮已經完全退出了戰鬥,馴導員趙楠每天陪它散步兩次,陪它安度晚年。

這是誰啊?咆哮努力回憶著,怎麼好像似曾相識。

戰歌看著犬舍內日落西山般的咆哮,想著它當年咬斷母狼後腿時的凜凜雄姿,心中百感交集。這是那隻曾經不可一世的巨犬嗎?漫長的時間和安逸的生活磨鈍了它的牙齒,它的利爪,甚至它的精神。

啊,咆哮看到了那夜風中的銀色毛髮。面前這隻威武雄壯的成年昆明犬,它的額頭上有一縷銀色毛髮,是它嗎?那隻兇巴巴的小野狗,它,它咬死了自己的孩子啊。

咆哮費力地瞪大了眼睛,敵視地叫了一聲,意思是說,你來做什麼?

戰歌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年邁的藏獒。

戰歌以為自己會恨,會生氣,會怒火衝天,因為這隻巨犬曾經咬傷過自己的養母。可此刻它的心情卻如湖水般平靜,任何吼叫或謾罵,甚至攻擊都喚不起它的一絲怨氣。它想,即使這隻和自己結下恩怨的犬現在撲過來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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