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在她身邊

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大飛,大飛說:「小路,聽說你把上女人啦?」

我謙虛地說:「還沒有,還沒有。」我可不想在大飛面前過於地招搖,他會不停地問,有沒有跟女的上過床,上床以後是怎麼個過程,叫起來跟舞廳里的老阿姨是不是一樣。可憐的大飛,他那點性經驗都是在黑漆漆的舞廳里積累起來的。別人告訴過我,那點小玩意根本不算是性愛,就算弄得吱哇亂叫,其性質也就等於是在玩一個布娃娃。當然嘍,大飛在我面前仍然有理由驕傲,因為我連布娃娃都沒玩過,更沒有像他那樣牛逼到作為一個布娃娃被老女人玩的程度。

大飛說:「別扯謊了,我看見你跟女的在街上的。」每當這種時候,他就露出一臉的奸笑。接著他就問我:「你跟她睡過了嗎?」我說:「沒有!沒有!」大飛說:「夏天搞上床最容易啦,女人穿得少,手伸進去就能摸到胸罩。千萬別把胸罩拉下來,胸罩有背帶很難拉下來的,要往上擼,跟你脫汗衫一樣。你要是摸得她舒服了,讓她幹什麼都可以。」我說:「去你的,大飛。」

大飛說:「抓緊時間啊,黃毛和闊逼上個禮拜都破處啦!」黃毛和闊逼,都是我們班上同學的綽號,黃毛是個雞胸,闊逼是個胖子,連他們倆都搞過女人了,太不可思議。我說:「這兩個白痴也能搞上女人?操!」大飛說:「他們釣了一個紡織廠的女工,二十多歲了,已經破過瓜了。騙了她一起看黃片,看到一半那女的忍不住了,自己把裙子撩了起來,先跟闊逼搞了一通,那女的不滿足,就把黃毛也拉上了。便宜了黃毛這個雞胸。」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啊?你他媽的老是打聽這種事。」

「還用我打聽?這兩個傻逼搞過以後,逢人就說,現在人人都知道了。」大飛說,「對啦,卵七被抓進去啦。」卵七也是我們班的同學,他是化工技校為數不多的好孩子,學生會幹部,無產階級不自由化的思想品德標兵。我操,卵七居然會被抓進去,又是一個不可思議。

「他犯了什麼事啊?」

「強姦未遂。」

「我操!」

大飛說:「卵七嘛,你也知道,長得跟坨屎一樣,沒有女人肯跟他搞。他瞄上了輕工技校一個女生,長得真不賴,後來就談上了,可是那女的不肯跟卵七上床。卵七摸她,她也不舒服,給她看黃片,她也不起性,卵七就懷疑她是個石女。卵七把她騙到家裡,弄了一瓶乙醚,噴在毛巾上,把她迷翻了。卵七把她剝光了,搞了半天也沒搞進去,大概真的是個石女吧。」

「後來呢?」

「後來巧了,卵七的爸爸正好回家了,看見一個赤條條的小姑娘,他爸爸嚇壞了,就喊起來,還要打卵七。」

我笑壞了:「再後來呢?」

「卵七一急,把毛巾兜在他爸爸臉上,把他爸爸也迷翻了。後來卵七一看沒辦法收場了,穿上褲子就跑了,把他爸爸和那女的扔在家裡。後來那女的先醒了,立刻報警,警察來了先把卵七的爸爸抓進去了。」

「把他當成強姦犯了?」

「可不是嘛,卵七的爸爸還挺仗義的,居然認了,拚命給自己兒子頂罪。警察又不是傻子,一審就審出了馬腳,後來就把卵七給抓住了。」

卵七這個王八蛋,真是活該。我想起自己剛進技校那會兒,卵七是班上僅有的兩個共青團之一,我當時還很上進,想入團,為了巴結他,我經常請他吃冷飲。結果,他在一次學生幹部的內部討論會上說我有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傾向,我們班主任聽了這話,覺得卵七特別有覺悟。既然卵七是正面典型,那麼路小路當然就是反面典型了。後來,每個學期我都要叫人揍卵七幾頓,以消我心頭之怨。現在卵七被抓進去了,沒人可揍了,想想也挺失落的。

大飛拍拍我的肩膀,說:「快點上吧,別他媽的浪費時間啦。等你做了工人以後,一身臭氣,原形畢露,到時候你想搞什麼女人都沒門了。」說完他就走了。

我呆立在街頭。夏天真是一個闖禍的季節,除了打架就是搞女人,天氣一熱,人就活得非常本質。想想我的同學們,一個個陸續經歷了成人禮,而我還在漫無目的地遊盪著,隔三岔五跑到紅梅新村去找於小齊,在昏暗的光線下注視著那隻叫文森特的貓,說一些不知所云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她。我站在夏日的街道上,捧著腦袋用力想了想,後來我確定自己愛上了她。事情就簡單了。

十八歲還沒有和女孩兒上過床,連初吻的滋味都沒有體驗過,手淫時候看的是《維納斯的誕生》,體驗過一次暗戀,最後被人像狗一樣在操場上追來追去,這就是我。

在暑假結束之前,我過於勤快地跑到紅梅新村,每天去兩次,早上九點半出現在新村的花壇邊,蹲在那裡抽煙,仰望著她的窗口,用不了多久她的身影就會出現在窗前,向著我揮手。這個動作說明她已經起床了,而且她媽媽也上班去了,這時我就三步兩步躥上去,努力避開樓道里的老太,然後一溜煙鑽進那扇防盜門裡。到了中午,我又溜出來,回到家裡吃飯,然後把嘴一抹,扔下碗就走。我回到紅梅新村,下午我就不用站在花壇前等她招呼了,我直接跑上去敲門。到了夕陽西下時,對面樓里的玻璃窗反射過來的陽光恰好晃在她身後的牆壁上,我就知道差不多該走了。我保持著這種節奏,有時還會加班,夜裡騎著車來到紅梅新村,獨自蹲踞在花壇上,抽煙,看著她家窗口的燈光。有時她的身影會意外地出現在窗前,像一道剪影。她夜裡從不出門,據說是我的前任師母管教很嚴。我蹲在那裡,每次都是被蚊子咬得受不了了,才依依不捨地撤退回家。

我在她家裡時,通常也沒什麼事可干,就呆坐著。她呢,總是拿出一本素描畫冊在窗口臨摹。我問她,我這麼坐著是不是很煩人,她說有人坐著說說話也好,一個人畫畫其實也很悶的。這時我就給她講化工技校的笑話,六個教室八個班級,資產階級自由化,挨過槍子兒的班主任。我給她學班主任走路的樣子,被便宜兒子狠揍以後叉著腿走路,她樂不可支,有時笑得把鉛筆都掉在了地上。

她說:「路小路,你做工人可惜了,你應該去演小品。」

我得意地說:「我小時候,本來我媽要把我送到蘇州評彈學校去唱評彈的,後來沒去,要是真去了,我就不用做工人了。」

「那為什麼沒去呢?」

「我爸爸不同意,他以為我能考上大學。」我說,「我爸爸對我失望透了,他就指著我給他出人頭地,結果我把他的臉全都丟光了。」

於小齊擱下鉛筆,嘆了口氣說:「我媽也是,從小就讓我要考大學,還要考醫學院,將來做外科醫生。我學習成績差,看見數理化就頭暈,她恨死了,一天到晚說我不爭氣。」

「你現在畫畫也挺好的。」

「別安慰我啦,我沒什麼畫畫的才能,也就是學一門手藝吧。」她笑笑說,「我很笨的,什麼都學不會。」

「你以後去畫卡通,就能掙很多錢啦。我做工人,干一輩子還是個窮鬼。」

她點點頭說:「我要掙很多錢。」

時間久了我發現,這丫頭挺老實的,性格比較善良,但是也很執拗。我試過幾次,請她看錄像,她說不要看那種香港武打片,我告訴她,不是武打片,是言情片,她還是不要看。她要去人民商場樓上看畫展。我生平看過的唯一的畫展,就是男廁所牆上的簡易春宮圖,其他都沒見識過,不免也感興趣,於是跟著她跑到人民商場,一看,全是他媽的水墨花鳥,紅紅綠綠黑黑白白,連個裸體女人都沒有。我站在傳統藝術前面打了一百個呵欠,她倒是很有興緻,煞有介事地把眼睛湊到畫紙上,好像要去舔那幅畫。

她知道很多畫家的名字,我都記不住,外國人的名字實在太長。我只知道達芬奇、徐悲鴻、畢加索,還有梵高,就這四個名字我還嫌多。什麼修拉、莫迪利阿尼、莫奈、倫勃朗,她都對我說過,後來我就忘記了,重新知道這些名字是十年之後了,那時我就會回憶起她。

我一直沒有對她表白什麼,她也不在乎,好像根本沒這回事。很多次,我蹲在黑暗中看著她窗前的樣子,想起她說的,要掙很多錢,心裡就覺得很悲傷。我這個窮光蛋,就算混出來,也無非是個月薪兩百塊的體力勞動者。藝術什麼的我也不懂,也沒文化,道德品質連我自己都很懷疑。我怎麼就成了個傻逼呢?

她告訴我,自己有過很多夢想,一會兒是時裝設計師啦,一會兒是廣告設計師啦,一會兒是室內裝潢設計師啦,可惜底子太差,都發展不下去。說起來,畫卡通是最簡單的,完全靠工作量取勝,畫一張就掙一份錢,跟體力勞動也差不多。但是在我看來,這種體力勞動和我還是不同,到底哪裡不同呢?後來想明白了,畫畫是一個人的事,做工人是跟一群傻逼混在一起,混一輩子。凡是可以一個人安靜地去做的事情,都是我所嚮往的。

在我的印象中,卡通畫師的收入曾經是九十年代初最讓人羨慕的,後來就不行了,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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