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定國策:遠交近攻 秦國高層的權斗

王稽的車隊離開魏國,進入秦國境內不久,便遠遠地看到一隊車騎,旌旗蔽日,聲勢十分浩大,從西而來。

范雎問王稽:「這是誰的隊伍?」

王稽看了一眼便說:「這是相國穰侯東巡來了,除了他,誰還有這等排場?」

范雎說:「那我還是躲一下。我聽說穰侯專權弄國,特別討厭諸侯賓客,讓他看到我,少不了受他一番羞辱。」

過了一會兒,魏厓的隊伍與王稽的車隊相遇了。魏厓立於車中,慰勞了王稽兩句,問道:「山東可有變故?」

山東就是崤山以東,泛指秦國之外的諸侯國。

王稽回答:「沒有。」

魏厓點點頭,又說:「你沒有帶什麼遊說之士回秦國吧?那些人皮厚嘴尖腹中空,只能添亂,還是不要帶回來的好。」

王稽說:「不敢。」

魏厓走後,王稽抹了一把汗,請范雎出來,說:「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范雎說:「且慢誇讚。我從車中觀察穰侯,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不是那麼容易受騙。他剛剛走得匆忙,等一下想起來了,必定派人回過頭來搜查。」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鄭安平下了車,道,「你們先走,等躲過了搜查,在前方的驛站等我們。」

王稽將信將疑,把范雎丟在路旁的樹林里,繼續前行。才走了十餘里,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幾名相府衛士騎著快馬追了上來,說:「奉穰侯之命,搜查姦細。」

當然什麼都沒搜到。王稽氣定神閑看著他們搜查完畢,心裡對范雎充滿了敬佩,同時也為自己能夠給秦國帶回這樣一個奇人感到高興。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王稽進入咸陽,向秦昭王推薦了范雎之後,秦昭王的反應十分冷淡。

「張祿?」他皺了皺眉頭,「寡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人呀。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你就先給他安排一個地方住下。任用之事,以後再說吧!」

秦昭王說著,揮手讓王稽退下。這也難怪,范雎之名,秦昭王多少聽人說起過;「張祿」是何許人也,他根本沒聽過,又怎麼可能有興趣?

於是范雎就在咸陽先住了下來。

公元前270年,胡陽在閼與戰敗。與此同時,魏厓卻在積極調動兵馬進攻齊國,經營陶地。范雎寫了一封信,讓王稽帶給秦昭王。信上說:「下臣聽聞,聖賢之君臨朝聽政,有功勞者一定受到賞賜,有能力者一定會封官加爵,出力多的俸祿就優厚,功勞大的爵位就尊寵,沒有能力的人不能做官,而有能力的人也不能讓他埋沒。大王如果覺得下臣的話中聽,那麼照此實行,秦國將更加強大;如果認為下臣的話不中聽,那我留在秦國也沒什麼意義。

「俗話說得好,昏君賞其所愛,罰其所恨;明君賞其有功,罰其有罪。下臣我枯瘦如柴,挺起胸膛擋不住棍棒,硬起腰桿抵不住刀斧,怎麼敢拿一些沒用的話來冒犯大王的虎威呢?

「依下臣之見,秦國現在岌岌可危,如果不採取適當的措施,大王的統治也將受到威脅。太深入的話,下臣不敢寫在書信中,也沒有辦法用書信說明白。懇請大王在遊樂之餘,抽出一點時間接見下臣。如果下臣說的話不能夠讓大王滿意,寧願伏死!」

秦昭王讀到「秦國現在岌岌可危」,心裡猛然一跳,對王稽說:「這位張祿先生,現在可是住在你府上?」

王稽說:「是,但是已經在收拾行李,準備離開秦國,另尋出路。」

秦昭王連聲說「對不起」,請王稽趕緊坐宮中的傳車回去,將「張祿」接進宮來。

秦昭王在離宮接見范雎。范雎到了之後,裝作不認得內宮,故意闖了進去。秦昭王正好從內宮走出來,宦官們看到了,趕緊對范雎說:「大王來了,快迴避,快迴避!」

范雎大大咧咧地說:「秦國哪裡有大王?我只聽說過有太后、穰侯罷了!」

宦官們嚇得上前去堵他的嘴。秦昭王聽到,知道他在借題發揮,迎上去拉著他的手,先道了一個歉:「寡人早就應該親自來聆聽先生的教誨了,不巧正好趕上義渠的事情緊急,寡人必須早晚親自向太后請命。現在義渠的事情結束了,寡人趕緊請您進宮來指教,禮數如有不周到之處,還請先生原諒。」

范雎連忙說:「下臣不敢。」

在場的其他人看到這一幕,不覺都驚呆了,不知道這位張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夠讓秦昭王如此低三下四。

有必要說明一下。這一年是秦昭王三十七年,宣太后已經六十餘歲高齡,仍然不改其風流本性。數年之前,義渠王來到咸陽朝覲,宣太后見其身高八尺,威風凜凜,便將其召進後宮,成就了一段風流韻事。義渠王嘗到甜頭,回去之後念念不忘,隔三岔五往咸陽跑。宣太后來者不拒,曲意奉承,幾年下來,竟然為其生出了兩個私生子。義渠王極為得意,卻不知道這正是秦國為消滅義渠而施的美人計,宣太后自願擔當了誘餌的角色。在義渠王出入秦宮的這些年間,秦國已經做好了討伐義渠的全部準備。秦昭王三十五年,義渠王連同兩個私生子在咸陽甘泉宮被殺,秦軍隨即向義渠發動進攻,經過兩年時間,終於將義渠消滅,併入秦國領土。宣太后身體力行,自始至終參與了消滅義渠的計畫,也就是秦昭王所說的「義渠之事」。

秦昭王讓左右全都退下,殿中再無他人。兩個人拉了幾句家常,秦昭王突然做了一個非常的舉動,朝著范雎跪下,說:「敢問先生有什麼要指教寡人的?」

范雎只是「嗯,嗯」了兩聲,沒有回答。

秦昭王等了一陣,又問道:「敢問先生有什麼要指教寡人的?」

范雎還是「嗯,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秦昭王第三次問道:「先生難道真的不肯指教寡人么?」

范雎這才說:「下臣豈敢!從前姜太公遇到周文王的時候,只不過是一個在渭水邊釣魚的漁翁,與文王的交情並不深,但一番談話後便被立為太師,與文王同車而歸。這是為什麼?是因為他談得深入,切中要害啊!所以文王最終能夠藉助姜太公的力量成就大業,稱王於天下。假如文王只是把姜太公看成泛泛之輩,不與他深入交談,那就說明周室無天子之德,文王和武王也就無法推翻商紂王的統治了。現在我是寄居秦國的外國人,跟大王沒打過交道,大王問我有什麼可以指教的,我很想像姜太公一樣暢所欲言,但又不知道大王的真實想法,所以總是欲說還休。既然大王再三追問,那我就冒著被殺頭的危險直說了吧!我想說的是匡正君王的統治,議論大王骨肉至親的事情,大王做好準備了嗎?」

秦昭王就等著這一句了,急切地說道:「請先生不必顧慮,事不分大小,上及太后,下及重臣,您都可以直言不諱。」

說這些的時候,秦昭王仍舊長跪不起。

范雎得到這個保證,便說道:「您上畏太后的威嚴,下惑於奸臣的伎倆,久居深宮,不離近侍,無法看透形勢的嚴峻,輕則身敗,重則國亡,這是天下皆知的事,唯獨您本人不知道罷了。

「秦國地勢險要,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涇水、渭水,西有隴山、蜀山,東有函谷,武關;更有奮擊之士百萬,戰車千乘,百姓怯於私鬥而勇於公戰,士兵們拚死殺敵不畏犧牲,這些都是稱王天下的有利條件。但是,由於穰侯為國家謀而不忠,總是為自己打著小算盤,導致大王的決策屢屢失誤,白白地浪費了很多絕好的機會。

「現在穰侯越過韓、魏兩國而進攻齊國,讓人感覺難以理解。齊國是大國,路途又遙遠,出兵少則徒勞無功,出兵多則秦國的負擔加重。過去齊閔王聽從薛公田文的建議,向南進攻楚國,破軍殺將,闢地千里,結果卻是一寸土地也沒有得到。是齊國不想要這些地盤嗎?當然不是,是形勢不允許啊!諸侯見到齊國已經疲憊,而且君臣失和,於是舉兵伐齊。燕將樂毅只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就攻佔了齊國七十餘城。齊國遭此劫難的根本原因,就是討伐楚國而讓韓、魏佔了便宜,也就是所謂的借兵給賊而送糧給盜。依下臣之見,秦國必須馬上改變對外政策,不如遠交近攻,得一寸土地便是大王的土地,得一尺土地也是大王的土地。」

范雎說到「遠交近攻」,秦昭王猛然一驚。這些年來,秦國連年用兵,確實也取得了一些成績,但這些成績總讓他感到不是十分滿意,覺得付出與收穫不成正比。閼與之戰的失敗,更使得他對魏厓產生了極度的不滿,也隱隱約約看出了魏厓要獨立門戶的心思,但是如何應對魏厓的私心,如何確定秦國日後發展的方向,他感到一片迷茫。「遠交近攻」四個字一出,彷彿掃蕩了籠罩在他心頭的迷霧,使他產生了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范雎接著說:「過去中山國方圓五百里,趙國將其吞併,樹立了威名也得到了實惠,從此國力強大,足以與秦國抗衡。現在韓、魏地處中原,是天下的門戶。大王想要稱王稱霸,楚、趙是兩顆關鍵的棋子。趙國強大,就親近楚國;楚國強大,就親近趙國;趙、楚兩國都對秦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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