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只要工夫到位,沒有攻不下的城堡 第二節

第二天上午,歐陽佟來到了江南日報社,替楊大元跑關係。

楊大元是歐陽佟穿開襠褲時的朋友。楊大元和歐陽佟是上下村,兩人的一切,似乎全都是反著來的。歐陽佟比楊大元大兩歲,可歐陽佟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楊大元才上小學一年級。原因是歐陽佟六歲入學而楊大元八歲才被父親用牛鞭子抽著趕進學校。別看歐陽佟讀四年級又比楊大元大兩歲,身高卻比讀一年級的楊大元矮一點點。歐陽佟一直矮小,總是人家欺負的對象。楊大元人高馬大,從小就是打架大王,雖然見誰打誰,不需要理由就動手,卻服歐陽佟,成了他的保護者。歐陽佟讀初中的時候,楊大元才上小學三年級。鄉中學和村小學,兩所學校相距約一公里。楊大元智商不是太高,讀書不行,也沒有興趣,常常逃學跑到中學去找歐陽佟玩。歐陽佟雖然也貪玩,可成績非常之好,兩年後,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考入縣一中。又過了兩年,以全縣文科狀元的身份,考上復旦大學新聞系。歐陽佟在他那個鄉創造了很多第一。時隔不久,讀書不行的楊大元,找關係改戶口當兵去了。歐陽佟大學畢業,堅決要求回江南省,後分配到江南電視台當記者。楊大元在部隊入了黨,因為沒有文憑,提干無望,只好轉業,在深圳打了三年工,然後自己開公司。又過了三年,楊大元從深圳回到了雍州,還帶回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在雍州,楊大元做過很多生意,賣過服裝,開過餐館,還開過小百貨店。楊大元的這些生意到底成不成功,歐陽佟不十分清楚。按照楊大元自己所說,他的每一個生意都是極其成功的,可歐陽佟有一個疑問,如果成功,你為什麼不接著做下去?兩年前,楊大元決定關掉他的餐館,希望歐陽佟幫他找個活做。歐陽佟說,你的餐館開得好好的,為什麼不幹了?楊大元說,餐館倒是開得很好,可賺的錢都在賬面上。他對人太好了,社會上朋友太多,誰來吃飯他都簽單。他老婆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不准他來餐館,可人家只要給他一個電話,他同樣免單。歐陽佟一想,楊大元確實是這樣一個人,他的餐館還真不能開下去,就跑到江南日報找熟人,最後為他謀了個《雍州都市報》發行部副主任的職位。

現在的新聞單位都搞雙軌制了,有體制內和體制外的區別。報社則有社聘、報聘和部聘三種。社聘就是由江南日報社下文聘用的員工,也就是老體制下的正式員工,待遇相當於國家公務員,其行政職務尤其是副處級以上職務,由省委組織部承認甚至下文。報聘是由下屬各子報簽約聘用的員工,部聘則是由下屬子報的各部門聘用,雖說報聘和部聘都屬於臨時工,但臨時工和臨時工,還存在差別。報聘員工,要履行一定的聘用手續,聘用或者辭退,需要經過各子報社委會或者編委會,幹得好的,可以獲得社聘資格。部聘則基本屬於打聲招呼就可以進出,什麼手續都不需要。

楊大元屬於報聘員工,在雍州都市報內部,承認中層幹部待遇。歐陽佟之所以要替楊大元出頭,就因為他認定楊大元又是一名體制的犧牲者。楊大元進發行部之前,《雍州都市報》的發行量只有十二萬份,兩年多以後的今天,發行量已經上升到了二十五萬份。這一倍多的發行量中,有多少是楊大元的功勞?歐陽佟從未過問此事,但從楊大元平常談話中,他也知道個大概。楊大元分管市場銷售,而他的頂頭上司,卻是體制內培養出來的,沒有市場感覺也不懂經營,最在行的是玩權謀,喜歡在幾個副主任之間製造矛盾,以便相互制衡。

有功不獎有過不罰,這是體制內最典型的弊端。作為新聞記者,遇到這類事不拍案而起,那一定是血冷了,何況楊大元是自己的好朋友,好朋友被卸磨殺驢,他不出頭誰出頭?

歐陽佟直接去了江南日報,報社的幾個主要負責人他都熟,也沒想定具體找誰,各辦公室轉轉,撞上誰就找誰。結果,最先撞上的是總編輯劉承魁。

劉承魁原是晚報的老總,調到日報不到半年。當年,劉承魁在晚報還是新聞部主任的時候,歐陽佟就和他認識,並且有一定交情。後來,彼此一直保持來往,歐陽佟曾幫他的忙,將幾個人安排在電視台,相反,他卻從沒有找過劉承魁幫忙。歐陽佟也知道,找人家辦事,最恰當的方法,是先打個電話,約人家出來吃餐飯,將要辦的事情在桌面上搞定。不過,那種方法比較適合較大的事,楊大元的事,對於歐陽佟來說,只是一件小事,無論是找劉承魁或者某一個社委,就可以辦妥,興師動眾,就沒有必要了。

兩人一見面,劉承魁便將歐陽佟抱了起來。這個動作,確實有點讓歐陽佟吃驚,自己個子小不假,劉承魁畢竟五十多歲的人嘛,難道自己輕到了這種程度?劉承魁熱情地說,歐陽老弟,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歐陽佟說,什麼風都可以,只要不是陰風。劉承魁主動替他沏上茶,說,這是你們德山茶,極品德山毛尖,據說一年只出十斤,你嘗嘗。歐陽佟舉著茶杯說,看來,當日報的總編輯和當晚報的老總,待遇就是不一樣。劉承魁說,你損我呀?說吧,找我什麼事?

歐陽佟說,你榮升日報總編輯,我原本早該來祝賀,不過我想,祝賀的人肯定很多,我就不湊熱鬧了。等你當了宣傳部長,我再專門祝賀。劉承魁說,你這個小歐,盡拿我開涮,我哪是當宣傳部長的料?歐陽佟說,不肯說真話了吧。既然這樣,那話就到這裡止了。反正,等任命下來的那天,你得請我的客。如果不請我的客,即使你是我的領導,我也要到處臭你。劉承魁略想了想,立即知道歐陽佟並非盲目猜測,便換了一種表情,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正為這事苦惱呢,老弟你信息靈通,幫我參謀一下,這件事,到底是對我有利還是不利?

歐陽佟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明白了劉承魁這一瞬間的各種心理活動。最初,他提起此事時,劉承魁本能地覺得他只是捕風捉影,因此想否認,後來想明白了,這件事還屬於高度機密,知道的人非常之少。歐陽佟和上級首長走得近,消息比別人靈通。所以,劉承魁覺得沒有必要在他面前做樣子,才大方承認此事。後面這句話,正說明他此刻的憂慮。若以級別論,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和日報總編輯是平級,都屬於正廳級。可是,正廳級和正廳級又不同,宣傳部長是省委常委,排位在非常委的副省長副書記前面,遠遠高於普通的副部級,所以,宣傳部副部長這個正廳,在宣傳部和正處也就差不多。江南日報社社長和廣電局長,因為是省委委員,比一般的廳級又高,表面上,宣傳部副部長是他的領導,實際排位,又在兩位一把手之後。這幾個正廳級職位中,日報總編輯職位最低,調任副部長,自然是升了。可是,作為總編輯,還有一條直線,那就是直接升任社長。升任副部長几年後再擔任社長,就成了曲線。何況,由總編輯去擔任副部長,還可能是明升暗降,有可能是被社長給排擠了。劉承魁之所以有此一說,正是擔心後兩種可能。

歐陽佟說,你有什麼好猶豫的?丁部長以前在地市州工作,沒有抓過宣傳,他需要一個懂行的人當他的助手。劉承魁還有點將信將疑,說,這麼說,這件事是丁部長的意思?歐陽佟說,不是丁部長的意思,你以為是誰的意思?丁部長在下面當副市長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他還沒有到省里報到,我專門下去看過他。他說希望找個懂行的人當副部長,我說,沒有比你更合適的。

劉承魁輕輕地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歐陽佟見時機不錯,便說,我今天專程登門拜訪,一來是祝賀首長高升,二來,是想求你幫個忙。劉承魁說,這是什麼話?只要是你的事,不違反原則,堅決照辦。就算違反原則,調整一下,也辦。歐陽佟將楊大元的事說了,劉承魁的態度立即有點變化。他說,楊大元?怎麼是他?歐陽佟說,怎麼不能是他?他是你們報社的大功臣。當初,都市報發行只有十幾萬份,在江南省只是老三的位置。他抓發行,兩年邁上幾個大台階,現在已經發行二十多萬份,僅比晨報少幾萬份,將晚報遠遠地甩在了後面,穩坐了老二的位置。我敢說,都市報若想和晨報爭天下,沒有楊大元,還真不成。

劉承魁說,我怎麼聽說,他的發行量有很大的水分?歐陽佟當時有些惱火,說,發行量怎麼作假?誰這麼說,讓他做出來看看。劉承魁說,你還別說,發行量作假,方法多得很,比如說吧,我們銷到火車站的報紙,一張只有一角多錢,這個價錢,可以直接拉到造紙廠去打紙漿,每一張大概可以賺不少。歐陽佟的腦子飛快地運轉了一下,認為這根本不可能。楊大元來之前,都市報只有十二萬份,現在是二十五萬份,如果將多出的十三萬份,全部送往火車站,那是好幾大卡車,誰敢做這種蠢事。如果運往別的站點,批發價不一樣,需要兩角多錢,每一份要虧好幾分,一年下來,那也是超過百萬的虧損。這個錢,他個人肯定賠不起。歐陽佟也不願將話說得太滿,便說,我聽說,銷往火車站的報紙,直接送造紙廠打紙漿的情況,不僅僅是都市報,晚報和晨報,都存在,但相對而言,量肯定不會大。這種手段,相信你一定清楚的,攻其一點,不及其餘,這種手法,實在是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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