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張儀的連橫大計 張儀相魏

張儀到魏國,不是來探親,不是來旅遊,也不是來出訪,而是來當官的。

《史記》說得明白:「(張儀)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為了秦國的利益,張儀辭去相國的職務,被秦惠王派到魏國去當相國,想讓魏國先依附秦國,成為天下諸侯效仿的榜樣。

這就好比當年共產國際派到中國的書記,他們是中國人,在中國領導革命,但是接受共產國際的領導,不只是為了中國革命的勝利,更是為了世界革命的勝利而工作。

張儀本來就是魏國人,派到魏國去工作再合適不過。問題是,魏惠王願意接受這樣一位空降的「書記」嗎?

那個年代,人才流動頻仍,甲國人跑到乙國去做官是常有的事。公孫衍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先在魏國為將,接著到秦國當了大良造,後來又回到魏國為將。但是,像張儀這樣被秦惠王派到魏國來,而且是要當相國的,還確實沒有先例。

事實上,這一安排也並非出自秦惠王的本意,而是張儀自己主動提出來的。

「魏國總是搖擺不定,不肯死心塌地臣服於我大秦,主要是因為惠施從中作梗,就讓下臣去魏國取代惠施吧!」

張儀這樣做,完全出自一種嗜好。作為鬼谷子的首席門徒(他自認為是),他深諳黑白之道,更沉溺於博弈的樂趣。若以此時天下的棋局而論,乃是合縱與連橫的對弈。合縱一方,惠施、蘇秦、公孫衍等人執黑先行;連橫一方,則由他張儀獨樹一幟,直取天元。

這天元就是魏國。在張儀看來,只要搶到了魏國,韓國自然臣服,趙國也不在話下,中原的局勢便煥然一新,秦國則可以走出西方的山坳,與齊、楚兩大強國放手一搏。

然而魏國的態度總是曖昧,時而與秦國親近,時而與秦國疏遠。親近的時候,不忘向齊、楚等國亂拋媚眼;疏遠的時候,又偶爾撲到秦國懷裡撒嬌發嗲。

為此,張儀才不惜把自己當作一顆棋子,下到最關鍵的部位。

當然,首先要說服魏惠王。

他對魏惠王說:「魏國的領土,方圓不到千里,士兵不到三十萬,地勢平坦,四通八達,沒有名山大川險阻(其實原來有,只不過被割讓給秦國了)。南方有楚國,西方有韓國,北方有趙國,東方有齊國,光戍邊的部隊就要十萬以上。自古以來,這裡就是你來我往的戰場。如果和楚國交好而冷落了齊國,齊國就會從東面進攻;和齊國親近而忽略了趙國,趙國就會從北面發難;跟韓國鬧點小彆扭吧,韓國也不是好惹的;得罪了楚國就更不得了,楚王可不是什麼好打交道的人。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四分五裂的狀況啊!

「站在魏國的角度,我理解您為什麼熱衷於合縱。諸侯之所以合縱,無非是想獲得國家的安全和國君的尊嚴。歃血為盟,結為兄弟,表面上看起來空前團結,可實際上呢?即便是同胞兄弟也有利益之爭,何況是國與國之間!大夥都想著憑藉虛偽的誓詞來維繫蘇秦那套過時的方略,失敗難道不是可以預見的嗎?

「合縱是沖著誰來的?合縱就是沖著秦國來的。可是魏國和秦國對著干有什麼好處呢?秦王一生氣,大軍就會進攻河外,脅迫衛國,阻隔趙國南下的道路。趙國不能南下,魏國就得不到北方的援助。秦國再挾持韓國進攻大梁,韓國害怕秦國遠甚於害怕魏國,必然聽從秦王的召喚。從新鄭到大梁不過二百里地,無論是戰車還是步兵都可以輕鬆到達,魏國無險可守,那是多麼危險的事啊!」

只消三言兩語,魏惠王便被轟得暈頭轉向,連忙問道:「依先生之見,寡人該怎麼辦?」

「很簡單,依附秦國。」

魏惠王臉上露出猶疑的神色。張儀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盯住魏惠王道:「依附秦國,楚國和韓國就不敢輕舉妄動了。沒有了楚國和韓國的禍患,您就可以高枕而卧,國家無憂了。

「您想想看,秦國最大的敵人是誰?不是魏國,而是楚國。魏國何必作為楚國的屏障,去抵禦秦國的進攻呢?不如順從秦國,幫助秦軍攻打楚國。這樣的話,轉嫁了災禍,安定了國家,您又何樂而不為呢?

「我知道,您身邊有些人極力主張合縱,他們話說得激昂,但是很少有靠得住的。他們只要動動嘴皮子,被封侯拜相,完全不用負責任,所以每天都慷慨陳詞、花言巧語來迷惑您。俗話說得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謊話說得多了,您也就信了。請您從現在起,認真考慮魏國何去何從的問題,想想我說的話有沒有道理。」

魏惠王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半晌才回答說:「先生言之有理,容寡人與眾卿商量之後,再予答覆。」

張儀沒有再說什麼,行禮之後退下。對於他來說,有魏惠王這句話就足夠了。

第二天,魏惠王果然召集會議,商討張儀的建議。

「張儀認為,魏國和韓國應當與秦國聯合。寡人考慮再三,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請你們也發表一下意見吧!」

魏惠王語音剛落,惠施便站出來:「此事萬萬不可。秦國乃魏國的心腹大患,不可親近。依下臣之見,魏國應該聯合齊、楚兩國對抗秦國才對。」

魏惠王看都沒看他一眼,冷冷地說:「相國一再提聯合齊、楚,難道就忘了當年五國相王,齊國和楚國可是一個冷眼旁觀,一個刀兵相向?」

一句話堵得惠施無言以對。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公孫衍,公孫衍正在閉目養神,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會議表決的結果,大夥都同意張儀的意見。惠施心灰意懶,對魏惠王說:「即便是一件小事,同意的人和不同意的人都會各佔一半,何況是這麼大的事?魏國投靠秦國,聯合韓國,去對抗齊國和楚國,這麼大的事,群臣都一邊倒地認為可以,這究竟是事情真的那麼顯而易見,還是群臣的智謀如此一致?總之這事太蹊蹺了,請您一定要三思。」

魏惠王沒有理睬他。幾天之後,他宣布了一個驚人的決定:經與秦王協商並徵得其同意,張儀將擔任魏國的相國,主持魏國的內政外交。

至於原來的相國惠施,先免去官職,聽候發落。惠施得到內部消息,沒等使者上門,趕緊脫掉官服,喬裝改扮,連夜逃出大梁。

魏國和秦國的關係突然進入了蜜月期。魏惠王在大梁為秦惠王修建了行宮,還決定每年分春秋兩季向秦國進貢,這就等於承認魏國是秦國的屬國了。

但是,在關鍵的問題上,魏惠王仍然保持了矜持。秦國幾次提出要與魏國聯合出兵討伐齊國,都遭到了委婉的拒絕。

再委婉的拒絕也是拒絕。在魏惠王的心中,依附秦國,是為了換取魏國的平安,因此修行宮也罷,一年兩次進貢也罷,這些都不是問題,相當於花錢消災。如果依附了秦國卻不能避免戰爭,還要與齊國開戰,那他如此低三下四還有什麼意義呢?他已經是耄耋之年,只想過幾天太平日子,為什麼秦王就這樣不體貼他呢?

咸陽每隔三五天就派使者來催促他出兵,他置若罔聞。張儀多次進宮勸諫,他避而不見。後來秦惠王讓步了,提出不用魏國出兵,只要魏國借道給秦國,讓秦軍通過魏國去進攻齊國,這樣總可以吧?魏惠王仍然是搖頭。秦惠王怒了,巨手一揮,數萬秦軍東出函谷關,佔領了魏國的曲沃和平周。

這一來,不需做更多思想工作,魏惠王就屈服了。

於是,公元前320年,秦軍通過韓、魏兩國領地後,向齊國發動了進攻。

回想起來,當年蘇秦遊說齊威王,曾經說過「秦國對齊國沒有任何威脅」的話。僅僅過了九年,秦軍的鐵蹄便踏上了齊國的國土。可見蘇秦對形勢的預計不足,尤其是對張儀這位同窗的能力預計不足。

齊威王當然不是吃素的,馬上起用匡章為將迎戰秦軍。

有必要說明一下,匡章就是當年徐州相王時,曾經質問過惠施的那一位齊軍將領。

據《戰國策》記載,匡章是小妾所生,他的母親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丈夫,被殺死之後埋在馬廄下面。對於中國人來說,死無葬身之地,無疑是十分悲慘的。齊威王為了激勵匡章,對他說:「你如果打了勝仗回來,寡人一定為你的母親遷葬,好讓她老人家安息。」匡章說:「我並不是不能安葬我的母親。她得罪我父親而被殺的時候,我還很小。後來我長大了,還沒來得及請求我父親安葬她,我父親又去世了。如果沒有得到父親的指示就遷葬母親,不是對死去的父親的欺騙嗎?」

匡章率領齊軍與秦軍對峙,雙方紮下營寨,挖好壁壘,都不敢輕易發動進攻。為了打破僵局,匡章精選了一批戰士,換上秦軍的服裝,偷偷混入秦軍之中。齊國的候者(偵察人員,同時也負責監察本國將領的動向)對此不理解,向齊威王說:「匡章讓齊兵投降了秦軍。」

齊威王對此不予理睬。

過了一段時間,候者又來報告說:「又有一批齊兵投降了秦軍。」齊威王還是無動於衷。就這樣,一連報了三次。有人對齊威王說:「匡章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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