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吳起變法 改革的代價很慘重

讓時間回到公元前387年,吳起踏上楚國領土的那個寒冷的冬天。

楚悼王聽說吳起來到楚國,感覺就像天上掉下個寶貝來,親自跑到邊境去迎接,並任命他為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守。一年之後,又升任其為令尹,主持楚國軍政大局。

進入戰國後,中原各國均對官僚體系進行改革,三晉和齊國都設立了相國,執掌國家政務。秦國稍晚一點,但也於公元前309年設立了丞相。唯獨楚國一直沿用舊制,始終沒有設立相國,而是以令尹為最高軍政長官。

若從權力上講,令尹比相國更大。吳起在魏國求之不得的東西,楚悼王很爽快便給了他,同時交給他的是一項誰都意料得到的任務——

變法吧,把楚國變強大!

這個春秋時期老牌的霸主之國,在對三晉的戰爭中,屢戰屢敗,已經嘗盡了恥辱。

即便你的祖上曾經富過,即便你地大物博,即便你揮汗成雨,投鞭斷流,如果總是因循守舊,故步自封,你很快會領教什麼叫「落後就要挨打」。

解除這一魔咒的唯一辦法是改革。

吳起接受了這項任務。但是他知道,他在楚國進行變法,比當年他的師兄李悝在魏國進行變法,要艱難十倍。

因為魏國是一個新興國家,白紙上畫圖,盡可揮灑自如。而楚國,這個老牌的霸主,就像一輛已經不合時宜的重型戰車,即便是讓它稍微改變一下方向,都必須大費氣力,何況是要拉著它走一條從未走過的上坡路。

吳起發現,楚國最大的問題,在於「大臣太重,封君太眾」,也就是大臣勢力太大,享有特權的貴族太多,他們「上逼主而下虐民」,嚴重削弱了國君的權力,也加重了民間的負擔,導致楚國「貧國弱兵」,成為一個虛胖的巨人。

楚國要強大,必須先向特權階級開刀!

但是,在任何年代,觸動既得利益者的利益,都會遭到強烈的反對,甚至是反擊。

據《說苑》記載,吳起變法前,曾經到息縣(今河南省息縣)拜訪當地的名宿屈宜臼。屈宜臼問吳起將如何治理楚國,吳起向他說了三條方略。

第一,「均楚國之爵而平其祿」,精簡政府機構和官員,削減貴族的俸祿,而且改變貴族的世襲制,一般情況下只許傳爵三世,三世之後,即為平民。

第二,「損其有餘而繼其不足」,楚國地廣人稀,把舊貴族和他們的隨從、奴隸遷往荒涼之地,要他們開荒種田,發展經濟。

第三,「厲甲兵以時爭於天下」,訓練士卒,擴充軍備,一待時機成熟就爭奪天下的霸權。

屈宜臼聽了,毫不客氣地說:「我聽說善於治國的人,不改變舊法,不改動常規。您現在這樣大動干戈,要平均楚國的爵位和俸祿,減損富人的財物,有沒有想過要得罪多少人?我還聽說,武力是兇器,爭鬥違反道德,您卻要用武力來爭奪天下,無節制地放縱自己的慾望,只怕自身難保!」

屈宜臼是當時楚國較為流行的道家學說的代表。

眾所周知,道家講究無為而治,反對用任何積極的政策來改變現狀,唯願天下回到小國寡民的狀態,以此消除戰爭和不幸。所以,也不要簡單地認為屈宜臼是在替既得利益者說話,他之所以反對吳起變法,主要是因為世界觀根本不同。

真正對吳起變法有切膚之痛的,是廣大的楚國貴族。

吳起變法就像一股強烈的風暴掀開了他們的屋頂,將祖祖輩輩遺傳下來的特權與財寶席捲而去。他們的眼睛裡充滿了憤怒,卻敢怒而不敢言。因為楚悼王堅定地站在吳起的身後,楚國的百姓似乎也不太反感這位來自魏國的變革家。而吳起那種說一不二的作風,以及關於他如何殘忍的種種傳說,也使得大家不敢觸其鋒芒,以身試法。

「絕不能因為某一個人或者某一個家族的私利而損害國家的利益,不能讓讒言掩蓋忠心,一言一行都必須符合規範,公而忘私,為了國家的富強,可以不計毀譽,一心一意為君王服務。」

「要杜絕一切私下交易,禁止任何裙帶關係,扎紮實實改變楚國的風氣。」

「不許遊說之士進入楚國,不許任何人妖言惑眾。」

隨著一系列嚴厲的法令被頒布推行,楚國的風氣為之一新。官場上那種私下請託的現象不見了。原來貴族子弟憑藉著門第關係就能進入官場,現在則必須憑藉真才實學才有可能實現自己的抱負。

吳起上台不過兩年,楚國政府收入激增,軍隊的戰鬥力也得到大大提升。公元前384年前後,吳起親率楚軍「南收楊越」,將楚國的統治範圍擴大到今天的江西省南部、湖南省西部和廣西壯族自治區境內。

古老的楚國,再一次煥發出強大的生命力。

公元前382年,當趙國使者將趙敬侯的求救信送到楚悼王面前的時候,楚悼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嘲弄的笑容。

十年前三晉在大梁、榆關大敗楚國,十年後趙國為了對付魏國而向楚國求援,這個世界上真是沒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啊!

他正想檢驗一下吳起改革之後楚軍的戰鬥力,洗刷多次被三晉打敗的恥辱。

公元前381年春天,吳起率領楚國大軍北上救趙伐魏。

楚軍先頭部隊深入魏國腹地,渡過黃河,直逼河東重鎮州城(今河南省溫縣)。魏武侯連忙調兵遣將,在州城以西布下防線,防止楚軍長驅直入,威脅首都安邑。

就在這時,尚未渡河的楚軍主力突然轉向東面,出其不意地攻破大梁西北重鎮梁門,屯兵林中(梁門之北),飲馬黃河,攔腰切斷了河內與河東的聯繫。

趙國抓住這個機會,猛攻魏國的河北地區,火攻棘蒲(今河北省魏縣),取得大勝,接著南下河南,攻克黃城(今河南省內黃)。

一時之間,河內危急,河東危急,河南危急,魏國陷入支離破碎的境地。如果秦國再趁火打劫,出兵進攻河西的話,魏國幾乎沒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然而秦國沒有進攻。這倒不是因為秦國人厚道,而是因為河西被吳起治理多年,固若磐石,秦國人不敢輕易進攻。

不知道魏武侯此時有沒有對當年逼走吳起感到一絲悔意。可以肯定的是,有一個人十分後悔,這個人就是公叔痤。此後二十年,這種悔意將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他去世的那天。

正當吳起躊躇滿志,準備攻克大梁,攻取安邑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一年夏天,楚悼王突然去世。吳起不得不放棄進攻,撤軍回國。

魏國獲得了一次苟延殘喘的機會。

不久之後,楚國的沒落貴族又給魏武侯吃了一顆定心丸,保證吳起再也不會成為他的噩夢。

所謂沒落貴族,就是那些因為吳起變法被剝奪了財產、限制繼承權,甚至被發配到不毛之地開荒種田的人。他們趁著吳起參加楚悼王葬禮的機會突然發難,用弓箭射死了吳起。

據《史記》記載,吳起為了躲避箭矢,跑到楚悼王的靈堂,伏在楚悼王的屍體上。但那些人全無顧忌,照射不誤,將吳起和楚悼王都射成了刺蝟。

據《呂氏春秋》記載,吳起被射中之後,強忍傷痛朝楚悼王的靈堂跑去,說:「讓你們看看我的用兵之道!」沒等那些人反應過來,他已經拔出箭矢,插在楚悼王身上,叫道,「有人用箭射大王的屍體!」大笑三聲,氣絕身亡。

吳起以這種方式報復了謀害他的人。

依照楚國法律,「麗兵於王屍者,盡加重罪,逮三族」。楚肅王(熊臧)即位後,追究射屍責任,誅殺貴族七十餘家。

至於吳起,雖然他為楚國作出了重大的貢獻,楚肅王卻對其不甚感冒,反而認為他擾亂了朝綱,導致了國內的亂局。為了安撫廣大貴族,吳起的屍體被拉出來施以車裂之刑。

關於吳起這個人,歷史上褒貶不一。褒者,一是稱讚其用兵如神,如尉繚子說:「提七萬之眾,而天下莫當者誰?曰吳起也!」曹操也曾說:「(吳起)在魏,秦人不敢東向,在楚則三晉不敢南謀。」二是肯定他作為改革家的功績,蔡澤這樣記述:「吳起為楚悼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壹楚國之俗,南攻楊越,北並陳、蔡,破橫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韓非子也說:「楚不用吳起而削亂。」言下之意,自從吳起死後,楚國便一蹶不振,再也沒有雄起過。

批評吳起的,多是對其為人不屑。唐代詩人白居易曾這樣寫道:「昔有吳起者,母歿喪不臨。嗟哉斯徒輩,其心不如禽。」宋人徐鈞也嗟嘆:「兵書司馬足齊名,盟母戕妻亦駭聞。」

總體來說,後人的評價還是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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