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吳起變法 公叔痤的陰謀

田文的去世讓吳起心裡又燃起了希望——這一次,無論如何該輪到他了吧!

吳起覬覦相國這個職位,一方面自是貪戀權力,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一償夙願。別忘了,當年他離開衛國,可是發過重誓,不當上卿相,就再也不回來了。這麼多年來,他離夢寐以求的卿相都只有一步之遙。然而就是這一步之遙,似乎成為了不可逾越的障礙,叫他如何不鬱悶?

事實證明,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魏武侯很快任命公叔痤為新的相國。如果說,前番任命田文還算情有可原的話,這次任命公叔痤,就不只是吳起一個人有意見,朝野之間也有頗多微詞了。

大夥普遍認為,年紀輕輕的公叔痤之所以能當上相國,只有一個理由——他是魏武侯的女婿。

有很多人為吳起鳴不平。這些話漸漸傳到了公叔痤的耳朵里,由此引起的反應是嫉恨。

公叔痤嫉恨吳起的才能。

吳起有才,舉世皆知。然而田文不嫉恨,是因為田文無才,壓根沒想過要跟吳起比。公叔痤就不同了,從後面的歷史看,公叔痤也算是個有才能的人——當然,如果跟吳起比起來,還是差那麼一兩個級別的。半缸水嫉恨一缸水,世之常理。

公叔痤想害吳起,但是苦於找不到機會。他的心思連僕人都看出來了。有一天,一個僕人對他說:「要趕走吳起,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

公叔痤說:「哦?」

僕人說:「吳起這個人,很愛惜自己的名聲。您可以跟主上說,吳起太有才能了,魏國又不大,而且與秦國搭界,恐怕他不會想長久留在魏國。」

公叔痤白了他一眼,心想魏國確實不算大,但是魏國很富強啊!再說用這種辦法,能趕走吳起嗎?

僕人看出了公叔痤的疑問,附在他耳邊又說了幾句話。公叔痤的眉頭由皺到舒,連連點頭。

不久之後,魏武侯和公叔痤一起吃飯,公叔痤便將僕人教給他的話對魏武侯說了一遍。魏武侯說:「寡人也時常在想這個問題,而且聽說吳起因為沒當上相國,對寡人很有點意見,說不定哪一天他就不幹了,跑到別的國家,那可怎麼辦?」

公叔痤說:「是啊,如果此人為別國所用,對咱們魏國來說,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魏武侯說:「那你有什麼好建議?」

公叔痤說:「依下臣之見,主上不如通過婚姻來穩住吳起,將公主嫁給他。他如果接受,說明他沒有異心,他也會更加感念主上的恩德;如果不接受,那咱們就要好好考慮一下該怎麼辦了。」

魏武侯覺得這個主意不錯,他膝下已經成年的公主沒有十個也有八個,嫁一個給吳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嫁誰不是嫁?於是同意了公叔痤的提議,馬上派人宣召吳起回安邑,準備親自向吳起提親。

吳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風塵僕僕趕回來,一進城就遇到公叔痤。公叔痤很熱情地說:「聽說主上宣召太守,想必將有要事託付,下官特在此迎候,想請您到寒舍一敘,只拉家常,不談工作,權當為您接風。」

吳起見公叔痤說得如此謙卑,便跟公叔痤坐同一輛車,一起來到了相府。

不消說,晚宴辦得十分豐盛,賓主盡歡。正喝到興頭上,門外的僕人突然報道:「夫人到!」

夫人自然就是相府女主人,也就是魏武侯的公主。

公叔痤本來笑意盈盈,聞聽此言,立馬變了臉色,趕緊整頓衣冠,坐得筆直。樂師們唱得走了音,舞女忙不迭地退下,侍酒的僕人也戰戰兢兢,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席間的空氣彷彿由春天一下子進入寒冬。吳起正在驚奇,只見公主昂首挺胸,面若冰霜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七八名同樣面無表情的侍女。

公叔痤連忙迎上去,將公主迎到主座旁邊坐下。

公主根本沒有正眼看公叔痤,倒是朝著吳起行了個禮,說:「賤妾聽說相國宴請貴客,便忍不住想來看看,原來請的是河西太守,失敬了!」

吳起連忙答禮。

公主與吳起寒暄了幾句,話鋒一轉,對公叔痤說:「相國宴客,怎麼不將那姐妹倆也叫來彈唱一曲?賤妾聽說,吳太守在河西,食則與將士同灶,住則與將士同席,恐怕沒見過那麼精緻的女人。相國居然藏著掖著,未免太不厚道。」

公叔痤臉色大變,道:「什麼姐妹倆?我沒聽明白。」

公主嫣然一笑,說:「真是丟人吶!堂堂相國,居然在內人面前裝瘋賣傻。」

公叔痤頭上的汗都出來了,兀自嘴硬道:「我哪裡裝了?」

公主「哼」了一聲,道:「是,你沒裝,想裝也裝不了,因為賤妾已經叫人將她們賣出去了,而且是賣給代地的狄人,相國想再見到她們,估計是不太可能的了。」言畢一陣大笑。

公叔痤聽了,面如死灰,眼睛怔怔地看著公主,不知道說什麼好。

公主卻若無其事,又跟吳起說了幾句話,才起身告辭。

公叔痤看著公主的背影離去,老半天才回過神來,連聲對吳起說:「慚愧慚愧,見笑見笑!」

吳起也擦了一把汗,說:「吳起從軍以來,大小數十戰,所見敵將無數,尚無一人比得上相國夫人的威嚴啊!」

兩個人又喝了一陣,方才散去。

第二天一早,吳起進宮覲見魏武侯。魏武侯問了一些河西的情況,便道:「寡人聽說太守自夫人去世,一直忙于軍務,不曾續娶,可有此事?」

吳起說:「是。」

魏武侯說:「既然如此,寡人想將一女嫁與太守為妻,不知太守意下如何?」

吳起一聽,昨夜在公叔痤家見到的場景立刻浮現眼前,不禁嚇得魂飛魄散,趕緊道:「下臣豈敢!」

魏武侯說:「您是河西太守、魏國的有功之臣,有什麼不敢?」

吳起只是搖頭,不肯接受。

魏武侯見他拒絕得乾脆,心下已經有七八分懷疑:看來吳起果然有異心,這等送上門的好事都不要。

作為歷史的旁觀者,我想說,魏武侯這個人的智商委實不怎麼高。想想看,即便吳起有異心,就不能娶公主了嗎?一個女人能對他有多大約束力?休老婆、殺老婆的事他都干過,甩老婆還不是小菜一碟?

從另一個方面講,吳起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自古以來,夫妻間吵架的事,真真假假,分分合合,戲台上跨馬插旗刀兵相見,卸了妝就卿卿我我恩恩愛愛,能當真嗎?

情商,情商太低了!

公叔痤第一步見效,第二步立刻跟上。他指使王錯等人在朝中不時散布一些吳起的小道消息,污衊吳起里通秦國,圖謀不軌。

信任這玩意兒,有如堤壩,只要出現一個細小的漏洞,便會逐漸擴大,直至整座堤壩崩潰。魏武侯對吳起有懷疑在先,又聽了這些人的讒言,基本上相信吳起是要造反了。

吳起那方面,當然也感受到了朝廷的不信任。

公元前387年冬天,魏武侯又派人前往河西,宣召吳起進宮。吳起知道此去意味著什麼,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行裝,命車夫駕著車,朝著楚國奔去。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車到岸門(今山西省河津),吳起突然命令停車,回首河西,潸然淚下。

車夫安慰他:「以您的本事,捨棄天下,就像扔掉一雙破鞋那麼簡單,為什麼會對這個地方如此留戀呢?」

吳起說:「我自從投奔先主以來,大小七十六戰,大勝六十四次,未曾輸過一陣,為魏國闢地千里。如果主上信任我,讓我盡自己的才能,我就能幫他成就霸業。如今他卻聽信小人的讒言,逼我離開。這河西的大好江山,很快就會落入秦人之手,魏國也要衰落了,我怎麼會不難過?」

說完這些,吳起拍了拍車夫的肩膀,說了聲:「走罷!」再也沒有回頭。

大雪紛飛,很快將那兩行淺淺的車輪印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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