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家分晉 韓、魏反水,三家滅智

晉陽城被圍困了一年多,直到公元前453年春天仍然屹立不倒。荀瑤終於失去耐心,他想出了一個缺德的辦法,趁著春水高漲,命令士兵挖開晉水的堤壩,引晉水淹灌晉陽城。

這一招立刻見到了效果。

董安於修建晉陽城的時候,考慮到了各種最壞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到有人會利用晉水來進攻。

大水將晉陽城變成了一片澤國,露出水面的城牆不過三四尺高。再多的積蓄,再好的防備,在大水的衝擊下頃刻化為烏有。城中的百姓只能吊起鍋來做飯,從水中搶救出來的少許糧食很快被吃光,不久便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悲劇。

面對這一切,連張孟談都無法淡定了。

管仲曾經說,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在晉陽城被圍的一年多日子裡,家臣們對無恤的態度一直是畢恭畢敬,主從分明。然而隨著存糧越來越少,餓肚子的人越來越多,這種尊重就變得脆弱了。有的人見到無恤經過也不行禮,只是象徵性地抬抬眼皮;有的人跟無恤一起吃飯的時候故意弄出很大聲響,示意碗里其實沒有多少麥糊糊,而且很多天沒吃過肉了。

只有一個名叫高共的人,仍然鎮定自若地謹守君臣之禮,沒有因為肚皮越來越癟而產生絲毫怠慢。

無恤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有一天特意走到高共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說:「謝謝你。」

高共將頭深深低下去,不讓無恤看到他在流淚。

無恤長嘆了一聲,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你什麼都不用說。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吧。過不了幾天,大家就會餓得爬不起來了,智伯只要用一袋饅頭就能夠收買我身邊所有的人。那時候,請你不要做傻事,好好活下去,智伯其實也是個很不錯的主人。」

說完這句話,無恤抬起頭,遠遠地遙望城外的智軍大營,彷彿看到了荀瑤在那裡得意地大笑。

荀瑤確實是在大笑,而且笑得忘乎所以。

有一天,他和魏駒、韓虎同坐一輛車視察敵情。看著在大水中飄搖的晉陽城,荀瑤得意地說:「原來我不知道水可以滅掉一個國家,現在我知道了。晉水可以淹沒晉陽,那汾水就可以淹沒平陽,絳水也可以淹沒安邑吧!」

荀瑤說完,又是一陣大笑。

平陽是韓虎的居城,在今天的山西省平陽境內。安邑則是魏駒的居城,在今天的山西省夏縣境內。韓、魏二人聽了,心驚肉跳。魏駒暗暗用手肘頂了一下韓虎,韓虎則用腳踩了一下魏駒的鞋子,兩個人都心照不宣。

荀瑤為什麼要說那樣一句顯然會得罪韓虎和魏駒的話?只有一個解釋:他太狂妄了,狂妄到失去基本的智商。

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把韓、魏二人當作自己的盟友,說那句話就是為了敲山震虎,意思是:你們兩個要老實點,否則就會步趙無恤的後塵,到那時平陽和安邑也保不住你們!

事實證明,笑得太早的人,總是笑不到最後。

就在那天晚上,晉陽城中,趙無恤和張孟談進行了一次談話。無恤說:「糧食吃光,財力用盡,家臣們都快餓死了,咱們恐怕是堅守不住了。我想舉城投降,你看我向哪一家投降比較靠譜?」

張孟談說:「現在還不到絕望的時候,您讓我出城去和韓、魏兩家談談。」

無恤說:「早找他們或許還有希望,現在大勢已去,智伯勝券在握,只怕他們根本不肯見你。」

張孟談說:「我可以先去找段規,只要段規肯見我,我就能見到韓虎和魏駒。」

張孟談抱著一根木頭,漂過洪水,偷偷溜出晉陽城,來到韓虎軍中,順利地見到了段規。他對段規說:「時間緊急,我不跟你長篇大論。趙、魏、韓三家唇齒相依,如果趙氏滅亡,下一步就會輪到韓氏和魏氏,這是遲早的問題,你不要抱任何僥倖心理。」

段規馬上將張孟談引見給了韓虎,又通過任章讓他見到了魏駒。

不用張孟談做太多的思想工作,韓虎和魏駒很快同意倒戈一擊,與趙無恤聯手對付荀瑤。

但是韓虎仍然有顧慮:「如果這件事被智伯發覺,我們就危險了。」

張孟談說:「請您放心,話從你們二位口裡說出來而傳到我耳中,只有在場的五個人知道,絕對不會傳到智伯那裡。」

他代表趙無恤和韓、魏兩家舉行了簡單的盟誓之後,連夜趕回晉陽,將好消息告訴了無恤。

事實上,韓虎的擔心是不無道理的。

第二天一早,韓虎和魏駒出入荀瑤的中軍大營,被智氏家臣郤疵(xīcī)撞見。郤疵進到營帳中便對荀瑤說:「韓氏和魏氏必定會背叛。」

荀瑤不信,說:「你怎麼知道?」

郤疵說:「我們圍城近兩年,現在就快到分享勝利果實的時候了,但我從韓虎、魏駒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喜氣,反而心事重重,由此斷定他們必反。」

但是荀瑤將最後一次挽救自己的機會拒之門外,而且做了一件很傻的事。他將韓、魏二人找來,開玩笑似的問他們:「郤疵說你們要背叛我,有這回事嗎?」

韓虎和魏駒當然不認賬,反過來造謠說:「這是郤疵的陰謀,他肯定收了趙無恤的好處,要離間我們三家的關係。」

荀瑤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韓虎和魏駒出去後,又遇到郤疵。郤疵進去便對荀瑤說:「您為什麼要把我的話告訴他倆?」

荀瑤大吃一驚,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郤疵說:「我見他們神情怪異,看見我就迅速開溜,如果不是您告訴了他們什麼事,怎麼會那樣?」

當天夜裡,郤疵便離開大營,投奔齊國去了。遺憾的是,荀瑤仍然沒有醒悟。

智氏的喪鐘已經敲響。

三月初八晚上,一個月黑風高之夜。魏駒和韓虎帶著手下摸黑來到晉水的堤壩,將荀瑤留在堤壩上的守軍全部消滅,然後揮動鎬鍬,迅速改變堤壩缺口的方向。晉水奔騰,朝著智軍大營涌去。

等到荀瑤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整座大營已經被洪水淹沒,無數士兵和戰馬的屍體漂浮在水面上,僥倖活下來的人只顧抱著木頭各自逃命。

他英明神武,機智聰敏,就是沒有想到,大水可以淹沒晉陽,可以淹沒平陽和安邑,同樣也能淹沒他的大軍。這個世界上,真正強大的武器不是河水,而是人心。

洪水此消彼長。晉陽城的地面剛露出水面,趙無恤便率領軍隊衝出城門,從正面突擊智軍大營。

這支曾經是晉國最強大的家族武裝徹底崩潰了,荀瑤本人也成為趙軍的俘虜,被送到無恤面前。無恤命人將他的頭割下來,雕刻上漆,做成了一個人頭酒樽。

二十年前荀瑤拿酒壺砸向無恤,現在無恤用這種方式證明了一個道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二十年也不晚。

無恤還向世人證明了輔果當年的決定有多英明,所有智氏族人,不分男女老少,一律被處死;同時在晉國全境設立關卡,追捕漏網之魚,誓要將智氏家族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當然,輔果一家除外,因為他們早就不是智氏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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