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月神

他們走出花園,被梅加拉城區的圍牆擋住了去路。但他們在高大的圍牆上尋到一處豁口,走了出去。

地勢漸漸下降,形成一個極其寬廣的山谷。這是一片開闊地帶。

「聽著。」史本迪於斯說,「首先,你什麼也甭怕!……我會兌現我的諾言……」

他頓了一會兒,看上去像是在思索,在找尋恰當的字眼。——「你還記得那一回,在薩朗波的平台上,太陽出來的時候,我指給你看迦太基城嗎?當時我們處於強有力的地位,但我的話你卻一點也聽不進去。」接著,他又用莊重的口吻說:「主人,在月神的祭壇上有一件從天而降的神秘的紗帔,披在女神像上。」

「我知道。」馬托說。

史本迪於斯又說:

「那紗帔本身就是一件神物,因為它是女神的一部分。神祗就住在他們的偶像之中。迦太基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它擁有這件紗帔。」說到這裡他湊到馬托耳邊說道:「我帶你來城裡就是為了奪走這件紗帔。」

馬托嚇得直往後退。

「走開!找別人去!我可不願意幫你干這種無法無天的勾當!」

「可是月神與你為敵,」史本迪於斯說,「她迫害你,她的憤怒弄得你半死不活。你要報這個仇。她會服從你。你會成為幾乎長生不老而且所向無敵的人。」

馬托低下頭去。史本迪於斯又說:

「我們會垮掉的,部隊會不戰自潰。我們既無處可逃,又孤立無援,也不可能得到饒恕!你手裡掌握了神祗的力量,還怕什麼神祗的懲罰!你難道情願在戰敗之夜,躲在荊棘叢中悲慘地死去,或是在烈焰熊熊的火堆上、老百姓的凌辱下了結一生?主子,有朝一日你會在大祭司們的夾道歡迎下進入迦太基的,他們會親吻你的皮袢鞋。那時你如果還是於心不安的話,就把紗帔送回廟裡去好了。跟我來吧!拿紗帔去。」

馬托被一種可怕的慾望咬嚙著。倘能不瀆犯神明,他倒是很想取走紗帔。他心想,也許無須把紗帔搞到手便可獲得它的法力。他沒有繼續把問題想透,剛想到使他害怕的地方,就不再往下想了。

「走吧!」他說。於是他們不再講話,並肩快步走去。

地勢又漸漸上升,居民住宅越來越近。他們在夜色中走過狹窄的街巷,掛在門上的破破爛爛的草簾拍打著牆壁。一處廣場上,幾頭駱駝在幾堆割下的草面前反芻。然後,他們又穿過一條濃蔭覆蓋的長廊。一群狗吠叫起來。他們眼前豁然開朗。他們認出那是衛城山的西坡。在比爾薩山腳下有一片黑魃魃的、長長的黑影,那就是月神廟——由一系列殿宇、花園、前院、後院組成,四周環繞著一道石砌矮牆的建築物,史本迪於斯和馬托翻越過這道圍牆。

這第一道圍牆裡種有一片梧桐樹林,用以防禦瘟疫和空氣污染。幾頂帳篷東一處西一處地錯落分布,白天在裡頭出售脫毛膏、香料、衣服、月亮餅和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帶有月神廟背景的月亮女神像。

他們什麼也不用怕,因為在沒有月亮的夜晚任何宗教儀式都停止舉行。然而馬托卻放慢了腳步,在第二道圍牆的三級烏木台階前面站住了。

「走呀!」史本迪於斯說。

枝葉像青銅一般紋絲不動的石榴樹、杏樹、柏樹和香桃木,有規律地相互交替。鋪著藍色卵石的小徑在腳下沙沙作響。盛開的玫瑰形成一條綠色走廊從頭至尾覆蓋著小徑,他們來到一個用柵欄關住的橢圓形洞口。被這種寂靜弄得害怕起來的馬托對史本迪於斯說:

「他們就是在這裡把『甜水』和『苦水』摻到一起的。」

「這些我都見過,」那位昔日的奴隸說,「我是在敘利亞的馬伕格城看到的。」

他們又登上六級白銀台階,來到第三道圍牆裡面。

一棵巨大的雪松盤踞中央,它最下面的那些枝椏全被善男信女掛滿了布條、項圈,遮得一點也看不出來了。他們又走了幾步,廟宇的正面便展現在他們面前。

一座方塔,塔頂的平台上飾有一個月牙,方塔兩邊各有一條長長的柱廊,柱廊的額枋架在粗短的柱子上。柱廊的拐角和方塔的四個角落立著貯滿香料、香煙繚繞的巨瓶。柱頭掛滿石榴和葯西瓜。牆上交替裝飾著綆帶飾、菱形圖案和珠串圖案。通往前廳的青銅樓梯面前,擋有一道銀絲細工籬笆,圍成一個巨大的半圓。

在門口的一座金碑和一座碧玉碑之間,立有一根圓錐形石頭,馬托打它旁邊走過時吻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第一進房間很高,房頂開有無數孔隙,仰頭可以望見群星。牆壁四周堆著些柳條筐,裡面盛滿青少年初生的鬍鬚和頭髮。在環形房間的當中,一個女人的身子從一件飾滿乳房的罩子里露出來,她肥胖,有須,眼皮低垂,似乎在笑,兩手交叉搭於碩大的肚子上,——那肚子已因眾人親吻而變得十分光滑了。

隨後,他們又來到一條橫廊里,呼吸到新鮮空氣。那裡有扇象牙門,一座窄小的祭壇靠在門上。除了教士,誰也不能繼續往裡走,廟宇不是公眾聚會的場所,而是神祗居住的私宅。

「這件事辦不成,」馬托說,「你沒想到這一點!我們還是回去吧!」

史本迪於斯卻上下打量著那幾面牆壁。

他要奪走紗帔並非由於他相信它的法力,他只相信神諭。但他堅信,迦太基人一旦發現紗帔藩人敵手,士氣定將大為低落。兩人為找尋進殿的門徑,又轉到了殿後。

在一叢叢篤褥香樹底下,可以看見一些形狀各異的小型建築。東一處西一處地豎立著一根根石雕陽具。高大的牡鹿安閑自在地到處遊逛,它們分叉的蹄子踢著跌落在地面的松果。

他們在兩條並排向前延伸的走廊之間往回走去。沿著長廊開有一個個小單間,雪松木的柱子上上下下全掛著些鈴鼓和鐃鈸。有些女人在小單間外面鋪上席子睡覺。她們身上抹著香膏,油膩膩的,發出一種香料和熄滅了的香爐的氣味。她們渾身上下儘是文彩、項鏈、戒指、硃砂和銻粉,要不是她們的胸脯在一起一伏,真會把她們當做躺在地上的偶像了。噴水池四周長著些睡蓮,裡面有些游魚,和薩朗波的魚一樣。盡頭的廟牆邊上盤著一架葡萄,玻璃制的枝蔓,碧玉雕的葡萄串。寶石的光芒在油漆廊柱之間、酣睡的女人臉上閃爍變幻。

馬托被雪松木板壁折射回來的熱浪悶得透不過氣來。這些生殖的象徵,這些香味、這些珠光寶氣、這些噓息,全都使他難以忍受。他在這種令人目眩神迷的神秘氣氛中想起了薩朗波,她已與女神合二而一,他的愛慕因而變得更加強烈,就像深邃的水潭表面怒放的碩大無比的蓮花。

史本迪於斯卻在那裡盤算著,若是過去,他賣掉這些女人能賺到多少錢。在走過她們身邊時,他只迅速地一瞥,就估出了那些金項圈的分量。

神廟的這一邊與那一邊一樣,都無法進去。於是他們又回到第一進房間的後面,史本迪於斯四下找尋著,像條白鼬似地東嗅西嗅,馬托卻匍伏在門前向月神禱告,請求她別讓這種瀆神的行為得逞。他企圖用甜言蜜語使她心腸變軟,就像在撫慰一個正在發火的人。

史本迪於斯發現象牙門上方有一條狹窄的空隙。

「站起來。」他對馬托說。

他讓馬托背靠著牆站直身子,然後他一隻腳登上馬托合攏的雙手,另一隻腳隨即登上他的腦袋,便夠到了氣窗的高度。他鑽進氣窗,不見了。而後馬托覺得有一條打著活結的繩子落在他肩上,正是史本迪於斯進蓄水池以前纏在腰間的那根繩子。他抓住繩子,轉眼就到了史本迪於斯身邊,置身於一座黑影幢幢的大殿中。

這種擅入神殿的行為是絕無僅有的,防範措施的疏漏足以證明人們認為這類事情絕不可能發生。恐懼心理比牆壁更為有效地保衛著這個地方。馬托每走一步路都覺得自己死到臨頭了。

在黑暗的深處有一點亮光搖曳不定,他們走了過去。那是一盞燈,火苗在一隻貝殼裡跳動著,貝殼擱在一尊戴著迦毗爾帽的神像的底座上。藍色的長袍上綴有一些鑽石的月輪,兩根埋於石板底下的鐵鏈將她的腳踝鎖在地上。馬托險些叫出聲來。他喃喃地說:「啊!她在這兒!……她在這兒!……」史本迪於斯拿過燈來給自己照明。

「你真是個不敬神的人!」馬托嘟噥著,卻依舊跟著他走。

他們走進一個房間,裡面除了一幅黑白畫像什麼也沒有。那是另一個女人的畫像,她的雙腿高與牆齊,身軀佔據了整個天花板。肚臍眼裡垂下一根線,吊著一枚大蛋。腦袋畫在另一面牆上,腦袋向下沖著地板,尖尖的指頭一直觸到鋪在地上的石板。

他們掀開一條掛毯向前走去,但是一陣風刮過來,把燈吹滅了。

於是他們在錯綜複雜的殿閣廳堂里迷失了道路,胡亂走了起來。突然他們感到腳下踩到一種溫暖柔滑煞是古怪的東西。火星進濺、噼啪作響,他們竟是在火中穿行。史本迪於斯摸了摸地面,發現地上原來天衣無縫地鋪了一層猞猁皮。這時,他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