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分天下 二、濡須口

建安十七年(212年)九月,孫權正式把大本營從京口(今江蘇鎮江)移到秣陵,改名為建業,也就是今天的江蘇省南京市。此後一段時間,孫吳的政治中心就放在了這裡,孫權以後還將在這裡稱帝。

孫吳最早以吳縣(蘇州)為基地,後來遷到京口,現在又遷到建業,戰略重心一步步靠前,目的是在長江一線與曹操展開爭奪。孫權在長江邊上的石頭山(今清涼山)上築城,號為石頭城,以此扼守長江的咽喉。

孫權遷址於建業的想法早就在規劃中,為了保障建業上游的安全,一年前,孫權接受呂蒙等人的建議,在距建業上游數百里處的濡須口修築了一處軍事要塞,即著名的濡須塢。

曹操目前以合肥新城為進攻孫吳的基地,合肥新城與長江之間隔著巢湖,這是一片比現在面積還要廣闊的水域,在巢湖與長江之間通有一條河,名叫濡須河,史稱它發湖於巢湖,流入長江。

合肥新城有一條叫施水的河與巢湖相連,也就是說,戰船由合肥新城出發,經過施水、巢湖、濡須水,可以很輕鬆地到達長江,成為曹魏的一條黃金水道,這也就是劉馥當年花大力氣修築合肥新城的原因,合肥新城的地理位置對曹魏來說太有利了。

為了變被動為主動,孫權想在江北修建一處軍事基地,他看中的地方是濡須水的入江口,即濡須口。據《吳錄》記載,孫權想在此修建軍用碼頭(塢),但是大部分將領認為在長江對岸修工勢沒有必要,孫吳擅長的是游擊戰,上岸殺敵,轉身上船,有沒有固定的碼頭無所謂(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為)。

在孫權手下擔任副軍長(偏將軍)的呂蒙認為修建這個軍用碼頭十分重要,他說:「打仗有勝就有敗,如果打了敗仗,倉促之間都來不及上船(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於是孫權下決心修築濡須塢,作為建業上游最重要的軍事基地。

濡須水流入長江的地方兩邊都是山,孫權依託它們夾水築城,下了很大功夫,把濡須塢修築得很堅固,同時儲存大量軍用物資,來抵禦曹軍的進攻(夾水口立塢,所以備御甚精)。濡須塢成了一把鎖,牢牢地鎖住曹軍入江的門戶,讓曹軍手中的黃金水道發揮不出作用。

孫權在江北修建的軍事基地也成為在揚州的廬江郡、九江郡一帶拓展勢力的戰略支撐點,有了這個基地,孫權就能隨時尋找機會攻擊曹魏。

所以呂蒙的見解是高明的,在江北設立軍事基地,無形中把雙方共有的長江天險變成了自己獨家擁有,進可攻、退可守,在戰略上完全處於主動。

赤壁之戰後呂蒙在年輕將領中進步得最快,尤其是魯肅代替周瑜負責前線指揮以後,對呂蒙特別欣賞。據《三國志呂蒙傳》介紹,魯肅趕赴陸口上任時路過呂蒙的轄區,當時魯肅對呂蒙還不完全了解,也不夠重視(肅意尚輕蒙),但經過與呂蒙的一次談話,魯肅產生了完全不同的看法。

二人在飲酒之間,呂蒙突然問魯肅:「您接受重任,與關羽為鄰,將採取什麼戰略以備不虞之需?」魯肅沒有多想,順口說:「臨時應變吧。」呂蒙顯然不滿意這樣的回答,他說:「現如今跟劉備雖然名為一家,但關羽實乃熊虎之人,哪能不預先制定好應對的策略?」

呂蒙於是向魯肅提出了五項應急預案(因為肅畫五策)。魯肅聽罷吃驚不小,再也不敢輕視呂蒙,他激動得越過坐席跳到呂蒙那邊,拍著呂蒙的背說(於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子明,我還不知道自己的才略原來比你差得這麼多(呂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於此也)。」

魯肅於是跟呂蒙結為摯友,並拜見了呂蒙的母親。

據《江表傳》說,呂蒙開始並不喜歡讀書,有一回孫權對他和另一個青年將領蔣欽說應該多讀讀書,這樣有好處(宜學問以自開益)。呂蒙回答說軍中事務繁忙,根本沒有時間讀書(在軍中常苦多務,恐不容復讀書)。孫權於是耐心地給呂蒙上了一課,從自己的讀書體會講起,說明勤學的重要。這次談話打動了呂蒙,改變了他對讀書的看法,於是開始發憤向學,手不釋卷,經過長期堅持和積累,學問居然超過了一些文人(蒙始就學,篤志不倦,其所覽見,舊儒不勝)。

魯肅跟呂蒙熟悉後,對他的進步感到不可思議,跟他開玩笑說:「現在你的學識這麼好,既有武力又有謀略,再也不是吳下阿蒙了。」呂蒙回答:「一個人分別三天,就應該另眼相待(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這就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出處。

後來,魯肅去世前向孫權推薦呂蒙接替自己,使呂蒙成為孫吳軍隊里繼周瑜、魯肅之後最重要的統帥。

孫權在長江中下游一帶的主動態勢讓曹操不能坐視不管,就在孫權遷址於建業的次月,即建安十七年(212年)十月,他親率大軍前來合肥,與孫權爭奪長江天險。

這一仗規模不小,但打得時間不長,在《三國志武帝紀》里只記載了幾句話,在曹魏一方的其他各人傳記里也基本上沒提,具體有哪些人參加了這次會戰不得而知。而在記錄孫權一方的傳記、史料中,對此戰記載得很詳細,這是因為此戰曹軍無功而返,雖然不像赤壁之戰那樣慘敗,但也基本上可以認為是失敗。

據《江表傳》說,曹操此行帶來了四十萬人馬,很快打到了長江岸邊,與孫權對峙(曹公出濡須,號步騎四十萬,臨江飲馬)。四十萬的數字顯然有點誇張,或者是曹操又在故意虛張聲勢。孫權得到報告,不敢怠慢,立即率領七萬人馬應戰,這個數字如果是真實的,那基本上就是孫權的全部家底了。

《江表傳》的政治立場親吳,說曹軍四十萬,自己一方七萬,更能突出此次戰果。孫權派折衝將軍甘寧率三千人為前鋒,並給甘寧下達秘密指令,讓他一到前線就發起攻擊,打曹軍一個措手不及。

這是孫吳慣用的手段,人數既然不佔優勢,就得先發制人,先取得小勝,鼓舞士氣,甘寧圓滿完成了任務。

據《三國志甘寧傳》記載,甘寧挑選了一百多名勇士組成敢死隊,孫權賜給大家米酒和飲食,吃完,甘寧用銀碗盛酒,自己先喝了兩碗,然後再斟滿交給敢死隊隊長(都督)喝。這個隊長可能有點緊張,伏在地上起不來了,甘寧火了,拔刀橫在隊長的膝上,大聲呵斥他。隊長見他神情嚴厲,趕緊接過酒喝了,後面的敢死隊員每人也都喝了一銀碗的酒。二更時分,甘寧率敢死隊悄悄出發(銜枚出斫敵),殺往敵營。據《江表傳》記載,他們拔掉曹營的鹿角,潛入營壘,殺了幾十名曹兵。曹營一片混亂,不知道有多少敵人攻進來了,亂了好大一陣,等到慢慢平靜下來,甘寧等人已順利返回自己的大營。

這時孫權也到了,甘寧連夜拜見孫權。孫權高興地說:「這下子一定嚇著曹操這老傢伙了吧,讓他也看看我們甘寧的膽量(足以驚駭老子否?聊以觀卿膽耳)。」孫權還對大家說:「孟德有張遼,我有興霸(甘寧字興霸),足以匹敵!」

據《吳歷》記載,濡須口附近的長江中有一個叫中洲的沙洲,曹操看到可以利用,於是命人乘油船率兵趁夜渡到洲上。哪知此舉被孫權偵察到,立即調集水軍前來圍攻,曹軍不是孫吳水軍的對手,僅被俘虜的就有三千人。

曹軍兩戰皆負,孫吳士氣大振,反而主動在曹營外發起挑戰,曹操下令堅守不出。《吳歷》說有一次孫權親自來挑戰,乘輕船從濡須口前往曹軍營寨,曹軍將領要發起攻擊,曹操說:「這是孫權前來觀陣,後面沒準有陰謀。」於是下令軍中整齊軍容,嚴陣以待,弓弩不得妄發。孫權又向前行進了五六里才回去,在船上吹吹打打,故意氣曹軍(權行五六里,回還作鼓吹)。

《魏略》記載了另一次孫權來挑戰的情形,這一次孫權是乘大船來的,曹操倒不客氣,下令射箭,弓弩亂髮,箭射到船身上。射中得太多,把船身都壓偏了,孫權下令掉轉船頭,讓另一面受箭,等船隻恢複平衡後下令回去(船偏重將覆,權因回船,復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還),這大概才是真實版的「草船借箭」。

對曹操來說,這一仗打得實在窩囊,整體實力雖然佔優,但在場面上卻處於劣勢,以至於孫權頻頻挑戰都不敢應。曹操手下有個「泰山幫」,由於不是嫡系,曹操經常派他們南下揚州參戰。據《魏書》記載,「泰山幫」的主將之一、曹操任命的青州刺史孫觀也參加了這次濡須口會戰,他在戰鬥中被流矢射中左腳,但仍然堅持戰鬥。事後曹操對他進行了嘉獎和慰問,把他由偏將軍升為振威將軍,但孫觀夠倒霉的,本來只是被冷箭射中了一隻腳,結果傷勢越來越重,居然死在軍中。

此戰再次暴露出曹軍不善水戰的弱點,隨著春季到來,江水漸漲,孫權的水軍優勢將進一步發揮出來,形勢對曹軍更加不利。

據《吳歷》記載,曹操在江上看到孫吳舟船整齊,軍伍整肅,感嘆道:「生個兒子就應該像孫權這樣,劉表的那幾個兒子要比起來都如豬狗一樣(生子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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